他被风吹日晒,风雪浇筑,早已破损不堪,数十年如一日的偿还着莫须有的罪孽。
赵嫣的手指落在石雕的眉眼上轻轻抚摸,石雕身上遍布刀刻与划痕,朱漆剥落,摇摇欲坠却未倒塌。
一只胳膊不知道什么时候掉落下来,凄惨地埋没进积雪中,石雕旁的白杨如同一只干裂的鬼手,在漆黑的地方裸露白色的伤口。
福宝眼中有泪,“公子,咱们回去吧。”
赵嫣眼神恍惚地盯着石雕,就像是照着镜子。他看着镜中的自己两鬓霜白,弯腰屈膝,肩背上披着冰冷的月光。
他已经走到了这里,并与镜中自己空虚的眼睛对视。
当年的宁王将死之际问他,“赵大人有几张脸?”
赵嫣没有回答他。
如今他对着自己的另外一张脸道,“赵长宁,你怎么这么可怜?”
寒来暑往,你将要在这里跪多少年?
雕像静默无言。
赵嫣在宁王的墓前发出了一阵压抑到极点的笑声,“宁王殿下,您当年说的没错,这天下人都是瞎的。”
宁王如今也许早已投胎入世,想必不会再入皇家。
当年的赵嫣对宁王道,“我没有来生。”
赵嫣的眼中干涩的没有眼泪。
他很少轻易落泪。
他只有血可以流。
不知过了多久,月色隐没于云海。
赵嫣对着宁王的墓躬身行礼。
宁王的墓地是当初他派人所修,而这些已经没有人记得了。
离开的时候,福宝被石雕断在积雪中的胳臂绊了一下,于是与胳臂裹缠在一起的一角衣摆在积雪中显露雏形。
“这是什么?”
福宝捡起,犹疑问道。
赵嫣伸手接过那件早已破损褴褛看不出形状的外衫,这外衫原来应该是被披在雕像身上。
赵长宁,还有什么人会在这样的地方为你遮风挡雨?
外衫中有一枚沾满尘灰的玉佩掉落而出,赵嫣在冰冷的雪中捡起,细眼瞧过去,手指微颤。
渺远的记忆浮上心头。
那还是赵嫣在陆家的时候。
陆惊澜的生辰。
赵嫣诸事繁忙并未来得及为他准备贺礼,陆惊澜便笑着用青玉剑的剑尖在赵嫣的腰间挑走了一枚玉佩。
那剑尖不只挑走了赵嫣的玉佩,还划开了赵嫣紧紧束缚纤细腰身的衣带。
衣襟从上到下半敞而开,半截胸膛裸露在空气中,双肩落满桃花花瓣,赵嫣拢住衣衫恼羞成怒。
陆惊澜挑眉笑道,“你未曾给我备下生辰礼,我便自己来拿。”
赵嫣许久未曾理会陆惊澜,直到后来陆惊澜亲自送他一条衣带赔罪。
那条衣带赵嫣很喜欢。
是陆惊澜。
赵嫣的手握紧了那枚玉佩,恍惚还能想起当初在桃树下挑走玉佩的时候少年骄阳般的笑脸。
马车离开的时候,福宝看到赵嫣将那枚玉佩挂在了腰间。
直到许久以后福宝才想明白,赵嫣说要见的故人不是宁王,而是那个跪在宁王墓前罪恶滔天的自己。
马车渐行渐远,宁王的墓前有一座石雕。
它已狼狈不堪,却始终静默跪立。
第一百七十二章
宫灯映雪,急风乍翻殿前的金樽,清酒的香气濡湿案前的美人图,仿佛画中美人的珠泪。
美人图旁边置放着一叠密信。
每一封页边褶皱卷起,似乎被人拆开翻来覆去地看过。
也不是什么秘密。
那是影子有关于一个人事无巨细的汇报。
今日的影子递过来新的密信。
楚钰伸手打开,灯影照亮信中的每一行字。楚钰的脸上没有表情,他已失去自己的表情很久。
那个人出了门,去了酒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