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还不曾真正入官场,不曾领会其中的残酷与黑暗,也许心中还有着济世救民的美好理想。
朝臣新旧交替,俨然换了荣家天下。
年轻的天子高距华宴,看着阶下红袍状元郎,盯着那一袭大红,又饮一口酒,已有七分醉意。
“宴罢,去刘府一趟吧。”
朱€€盛敛目立在一侧道,“遵旨。”
他是皇帝,即便是醉话,旁的人也没有反驳的余地。
端坐侧位的刘燕卿抬头看了眼殿上,似乎什么都听到了,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听到。
宴中诸臣子推杯换盏,程沐坐在案前,手执青色的笔。
他是史官,要将每一年的琼林宴往来诸人诸事记录在册。
今日的这群年轻士子,往后又是什么人能在朝堂上呼风唤雨?
程沐低垂着眉眼,心中毫无波澜。
他看着赵家没了,看着荣家倒了。
知情或者不知情的,人人费尽心机卷入这权利倾轧的漩涡之中。
昔日高门沦为阶下之囚,这样的事在史书与现实中日复一日地交替重演。
当年新科及第的赵嫣,是否眼中有同样的一轮太阳?
若赵嫣到头来还镌刻在历史的耻辱柱之上,他这一身官袍也该卸下。
愧为修史人。
程沐所作赵嫣生平传记写了整整两年。
从永历三年到永历五年。
这两年是大楚历史上狼烟遍地的两年。
即便是京城四处传言西北军就要打到金銮殿,程沐也不曾停下手中的笔。
他要将赵嫣的传记流传于世,但求史书还一个公道。
这本传记再过些日子便能落下最后一笔,家中的手稿已经铺成墙。
程沐看着珠帘之后高高在上的天子,低声叹息。
人人都说他太过执着于一个死人。
却不知道这些活着的人才是真正的行尸走肉。
下宴的时候,程沐遇到了刘燕卿。
刘燕卿见程沐挑眉道,“总算还有一个熟面孔。”
程沐拱手道,“见过大人。”
刘燕卿瞧了眼他身上青色的官袍道,“这几年过去,也不见升迁。”
程沐摇头,“志不在此。”
刘燕卿叹息,“这满朝上下,也就小程大人尚算一股清流。”
程沐看了刘燕卿一眼,“大人寥赞,唯一值得如此称呼的只有已故的赵大人,他没有辱没赵家的名声。”
刘燕卿目光遥遥看向刘府的方向道,“他若是能听到这句话,心里应当会舒服些。”
程沐笑了,“我有幸曾目睹过赵首辅的风采,见之一目,不能忘也。”
刘燕卿微微一怔,也笑道,“他这样的人,确实很难令人忘怀。”
程沐拱手,“大人止步,程沐先行告退。”
刘燕卿负手而立,目送程沐离开,丹凤眼眯起,低声道,“小程大人这条命,可别随便丢了。”
崔嘉远远看到刘燕卿,而刘燕卿如今身在高位,并非他能惹得起的人。
最重要的是,刘燕卿曾是赵嫣旧人。
刘燕卿却看到了他,挑眉道,“崔大人这是要往哪去?”
崔嘉行礼道,“下臣见过大人。臣宴罢欲往府中去。”
刘燕卿挑眉道,“崔大人与我顺路,正好捎带一程。”
崔嘉面露难色,正欲说什么,刘燕卿挑眉,“崔大人敢在陛下面前搬弄陈年是非,却不敢上我的马车?”
崔嘉上了刘府的马车。
刘燕卿回京后详查了一番赵嫣身份如何暴露的,他并不知道赵嫣在京城的行踪。
赵嫣被秦王保护的太好,以至于无迹可循,但秦王若是在京城,赵嫣必定在京城。
于是他从宫中入手,得知崔嘉在那段时间入过宫中,崔嘉府中的管家被刘燕卿重金买通,刘燕卿才得了消息,崔嘉是在郊外送别崔家二老后的第二日才入宫。
从京城到郊外只有一条官道可走。
崔嘉带着二老必定不会走崎岖小路,如此崔嘉便会经过赵夫人的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