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话有些文雅。”
云琅怕侍卫司的高大人不懂,卡着铡刀,好心解释:“意思就是说,虽然我罪大恶极死有余辜,但我肚子里的孩子是没有罪的。”
“我听得懂!”高继勋几乎恼羞成怒,“少在这故弄玄虚!就算你身怀异数,也不过是个杂种余孽——”
云琅奇道:“莫非高大人认为,昔日冤案虽然早已平反多年,琰王却还有罪不成?”
高继勋正要呵斥,话到嘴边,忽然不自觉打了个激灵。
五年前那一场冤案,正是圣上死穴,朝野上下至今却仍然讳莫如深。
满朝文武都知道,圣上和端王兄弟情深,却因为人微言轻,只能眼睁睁看着端王获罪入狱。后来端王平反、镇远侯获罪,如今的圣上那时尚是六皇子,监斩时尚且一度哀痛过甚、吐血昏厥。
没能救下端王,皇上始终心怀愧疚,对端王遗子的厚待已到了不论规制不讲道理的地步。
平日里私下说说便也算了,此时众目睽睽,若是真被云琅绕进去、顺着话头说了,难免要惹皇上雷霆之怒。
高继勋惊出一身冷汗,闭了闭眼定定心神,沉声道:“琰王……自然无罪。”
“这就是了。”云琅叹息一声,“孩子是他的,自然也是无罪的。”
“纵然我有心伏法,却不该牵连无辜。”
“若是孩子已经足月,我舍了这条命,剖腹取子,也算对得起琰王。”
云琅慨叹:“偏偏他尚不足月,却要随我一尸两命,幼子何辜。可怜端王血脉飘摇,竟自此断绝……”
铡刀悬在半道,被木枷卡着落不下来。刑台上下听着云琅唏嘘慨叹表完了心迹,一时都有些茫然怔忡。
衙役愣愣扛着铡刀,抬头看向监斩官员。
“大人……稍坐。”
监斩官出声,勉强恢复神智:“云小侯爷,此事实在离奇,本朝也无此先例。时辰已至,恕下官——”
老太师庞甘忽然出声:“且慢。”
监斩官愣了下,转过头。
“云琅。”庞甘扶着拐杖上前,一双苍老浑浊的眼睛紧盯住他,“依你所说,你与琰王……关系匪浅?”
云琅点头:“自然。”
庞甘看着云琅,心中一喜。
他始终欲从云琅口中逼问出同党,不想云琅此刻竟自己露了马脚,当下不动声色,缓声追问:“是何关系?”
云琅有些莫名:“老太师不知道?”
庞甘冷笑一声,正要开口点破这两人的勾当,云琅已经继续说下去:“我爹害死了他爹,害死了他娘。”
云琅稍坐起来,耐心给他讲:“他爹一清二白,罪名是我爹诬陷的,谋逆是我爹栽赃的。”
庞甘原本还凝神听着,却不想竟又被他戏耍一次,怒气冲心,咬牙呵斥:“竖子!你——”
“端王府上下四十余口回京奔丧,途中又遭山匪截杀,手段残酷非人。”
云琅缓缓道:“端王血脉,只剩他一个。”
庞甘盯着他,枯瘦肩背起伏,脸色隐隐发青。
“我与琰王。”云琅帮他总结,“生死血仇。”
当年旧事被这般赤裸提及,极端惨烈慑人,刑台上下一时都跟着静了静。
云琅没再往下说,抬头向云边看出去。
天色阴沉,眼见着还要落雪,厚重云层一叠接一叠蔓到山头。
隐约可见一线天光。
御史中丞定定看着云琅,心口跟着一紧,背后冷汗涔涔透出来。
“黄口小儿,谎也编不圆!”庞甘脸色变了又变,半晌坐回监斩台,冷笑,“既然血海深仇,你又如何能与他搅在一起?还不是矢口狡辩!”
“这有何难。”
云琅失笑:“这种事,无非灌灌酒下下药。我对他倾心已久,潜进他府里,寻个月黑风高良辰日,趁他半醉半醒神混沌时……”
御史中丞天翻地覆咳嗽起来。
云琅没能说完,有点惋惜:“这样这样,那样那样。”
御史中丞:“……”
人群尚在愣怔,鸦雀无声。
御史中丞站了半晌,实在不忍再看下去,按着额头往角落退了退。
“斯文扫地……斯文扫地!”
老太师庞甘气得胡须打颤,抖着手指他:“天子脚下,岂容此等恶行!”
监斩官听云琅说得信誓旦旦,云里雾里间竟已不知不觉信了七八分,犹豫劝道:“老太师,毕竟稚子……”
“何来稚子?分明孽种!”庞甘厉叱一句,抄起斩签,劈手摔下监斩台,“荒唐至极!午时三刻已至,速速行刑!”
亡命牌落地,铡刀必须见血。刽子手屏息凝神,咬牙正要行刑,忽然听见清脆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