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同我们说,镇远侯府从来不是他的家,先帝先后年事已高,也不知能护他多久。”
工部尚书垂了首,照原话同他转述,“可这个小王八蛋,早就是他们家的人,将来也是要跟着小王爷一块儿,埋进家里祖坟的。”
云琅正要说话,猝不及防胸口轻滞,愣了片刻,伸手摸索着扶了下身旁桌沿“端王醉了,硬要给我们行礼,我们受不住,匆忙跪了一地,应了王爷一件事。”
“真到不可为之时,不必强求。各自散去隐在朝中,先保性命身家安稳。”
工部尚书道:“若有余力……便去盯少侯爷。”
“不受他托付,不听他狡辩。”
工部尚书立在门边,逐字逐句:“看见那个小王八蛋把自己半截身子埋进土里,不论为什么,连打带踹,也要生拉出来。”
云琅扯扯嘴角,终于无以为继,轻呼口气,闭上眼睛。
工部尚书说完了话,拱手深深一躬,出了静室。
屋内宁寂,门被缓缓合严。云琅仍立在原地,扶着桌沿,静默得像是不会呼吸。
萧朔起身过去,握着云琅手臂,不动声色,慢慢将人引到榻前坐下。
“小王爷……”云琅缓了缓,低声道,“降阶是什么意思?方才孔大人说……”
“降阶之礼,天子见番邦首领、王旌使节,要自台上走下来。”
萧朔道:“立了大功的将军,代天巡狩的臣子,回朝时为表恩泽,也会降阶。”
“就是从台阶上下来?”云琅平白想了半天,有些茫然,“小时候,先帝常从台阶上下来抱我啊。”
“大礼之时,与平日不同。”萧朔耐心同他解释,“你每次打胜仗回来,先帝也会降阶相迎,只是你自己没留意罢了。”
云琅细想了一阵,终归没什么印象,摇摇头:“的确不记得了。”
“不记得便不记得。”萧朔道,“没什么要紧的。”
云琅靠在他臂间,轻轻笑了下,理了理心神:“孔大人这几日无权入宫,他若忽然说了,定然要被猜疑。”
“我回头找个由头,入宫一趟,不小心发觉此事。”萧朔道,“觉得不妥,去报给皇上知道。”
云琅点点头:“他若有什么赏赐恩泽……”
“便都受着。”萧朔道,“拿回家来给你砸。”
云琅平白被他一个字戳了心,弯腰平了平气,失笑:“给我砸什么。”
云琅静了一阵,打定主意:“好歹是孔大人发觉的。他那个工部快穷得只剩穿堂风了,趁着过年,给他们分分……”
“不必。”萧朔道,“如今工部受不起礼,这份情欠着,来日设法还上便是。”
“也是。”
云琅想了想,点点头:“你比我周全,工部寒酸久了,忽然被送了份礼,又要惹人耳目。”
萧朔揽着他,看了看云琅气色,拿过只手按在脉间。
“不妨事,一时搅动心神,缓缓就好了。”
云琅翻转手腕,收回身侧:“你说……如今盘算借大典行刺的,又是什么人?”
“契丹当年已打残了,如今尚且缓不过来。”
云琅常年征战,对疆土之外的一圈都很熟悉:“回鹘式微已久,辽人环伺,但尚不敢擅动……”
萧朔不勉强他,将披风拿在手中:“你如何便知道,一定是外面来的?”
云琅微怔,心头跟着轻震:“你是说——”
“是你说的,当初戎狄探子进京,进得这般轻易,怕是在朝中存有内应。”
萧朔道:“而如今皇上对我有意施恩,就是要扶持我,叫我替他同那股势力斗得两败俱伤,他再一举吞干净。”
“会是哪家?”云琅心中隐隐划过不少念头,一时却都抓不住,气息不觉微促,“能下这般大手笔,你若对上他,会不会……”
“云琅。”萧朔道,“你听了父王遗愿,就是这个反应?”
云琅怔了怔:“什么?”
“我父王让他们拽着你。”
萧朔看着他:“你就努力刨坑,把自己往土里埋。”
“……”云琅无奈笑笑:“我又怎么了?不过躺在你这儿,随便想一想事情,既没上房又没揭瓦……”
“既然是随便想事情。”萧朔拿过披风,将他裹上,“你便也想想别的。”
云琅怔了下:“想什么?”
“年关将至,送我什么礼。”萧朔将披风仔细拢严实,把人抱起来,“你自己数数,已经几年没送了。”
云琅:“……”
萧小王爷这个动不动把人抱来抱去的毛病,也不知是不是当年被王妃惯得无法无天,满王府养兔子的时候落下的。
云琅有心戳他一指,潇洒跳下来。偏偏心悸得没什么力气,磨了磨牙:“不是送了么?”
这次轮到萧朔微怔:“送什么了?”
“欠你五年,五个巴掌。”云琅敢作敢当,撑着昂首,“我知道,你这些年都想让我揍你,正好乘此机会,一了夙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