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胜从来争不过他,咬了咬牙,低声道:“当初之事,连胜有眼无珠。”
云琅抬了下眸,没说话,不动声色往前走。
“当年在陈桥大营,有奸人鼓动,叫殿前司替……先王请命。”
连胜攥紧了拳:“是我蒙昧,竟未看出兵出陈桥,形同哗变逼宫。”
“少侯爷相劝不成、阻拦不住,才令朔方军硬围了禁军营。若是那时便叫我们没头没脑冲出去,但凡有心人借题发挥,谋反罪名尽数坐实。不止端王府难以平反,阖府上下,就连世子也性命难保。”
“后来……少侯爷在刑场,实在走投无路,才终于牵扯王府。”
连胜低声:“我奉命带少侯爷回府,却又因陈年旧怨,一再为难。”
云琅笑了笑,停在路边,摸出几个铜板,自卖磨喝乐的摊子上买了一对格外讨喜的小泥人。
连胜随他停下,静等着云琅自摊边回来,才又跟在了他侧后半步。
云琅将泥人揣在怀里,仔细收好,继续寻摸着街道两旁的摊位。
“好坏不分,是非不明。”
连胜走了一段,哑声道:“当年便险些害了先王爷与世子,如今又做出这等负义行径,如何还有颜面见王爷和少侯爷……”
云琅点点头,笑笑:“说完了?”
连胜皱紧眉,闭上嘴。
云琅站定了看着他,缓声问:“想说的都说了,可觉得好受些?”
连胜微怔:“什么——”
“萧小王爷定然从不听这些。”
云琅都不用猜:“但凡说了,便要用‘前尘过往、多说无益’打断了,不准再提。”
连胜错愕半晌,低了头苦笑。
云琅好奇:“猜错了?”
连胜摇摇头:“少侯爷果然……与王爷相交至深。”
“至深个兔子腿。”云琅提这个就生气,“成天就知道训我,没趣得很。”
连胜不明就里,不敢多置喙,沉默着闭了嘴。
“萧朔的脾气,他不愿说的事,就是真不放在心上了。”
云琅压了压对萧小王爷的怨气,收敛心神,回了正题:“可在旁人看来,有些话不说开,就总在心里积着,越积隔阂越深。”
云琅看着连胜,慢慢道:“将军总是回避王爷,是否其实也是因为……在心里隐约觉得,王爷仍因为此事介怀?”
连胜心头微滞,一时说不出话,连羞带愧咬牙低头。
“人之常情,没什么的。”
云琅摆了下手:“他向来不会好好说话,这几年没有我在身边替他解释,能懂的就更没几个了。”
“过往之事历历在目,在谁心头都是一把刀。”云琅缓着语气,边走边道,“可人得往前走,得带着故人的份走。将来见了故人,也好有个妥当交代。”
云琅抬头,朝他笑笑:“还有……我回府时,连将军帮我砍了那副木枷。后来刺客上门,连将军又带人来救我的命。于情于理,我早该道谢。”
连胜哑声:“少侯爷再说谢,是要折死末将。”
“我不打算说。”
云琅神色从容:“毕竟当年我替王府奔走,也没得来连将军一句谢。”
连胜愣了下:“末将——”
“现在归账。”云琅淡淡道,“前尘往事,一笔勾销。”
连胜怔忡半晌,忽然明白了云琅是在做什么,立在原地,没说得出话。
云琅大笔一挥勾销了旧账,负着手,抬头笑了笑。
他易了容,并不是本来容貌长相,一双眼睛却还没有半点变化。
清明坦荡,恩仇尽泯连胜被他看着,胸中早磨得殆尽的血气竟一点点激起来,低声:“少侯爷——”
“我是你琰王府的将军。”云琅道,“称军职。”
连胜闭了下眼睛,喉间滚热:“少将军。”
“你家王爷如今执掌殿前司,初来乍到,多有不顺手处。”
云琅攥了下手腕,将袖箭紧了紧,抬头望了一眼大理寺的高墙:“如今缓过来了,自去找点事做,少窝在王府消磨意气、虚度时日。”
连胜听出他言下之意,心头倏而跟着一紧,上前一步:“少将军,你要一个人进大理寺?”
“大理寺里,有座玉英阁,放的是最机密紧要的卷宗文案。”
云琅取出了颗碧水丹,在指间转了几次,还是捏碎了,将一半放回玉瓶:“里面有些机关,带着旁人反要碍事。”
连胜咬牙:“少将军!”
“奉军令。”云琅将剩下半颗碧水丹服下,“我有分寸,自然去去就回——”
“末将尚未入军就职,难奉军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