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回再不可这般吓人了。”
老主簿比萧朔更后怕得厉害,苦着心劝:“若不是梁太医说了,您那是强压的淤血,昏过去是因为体力不支,我等都要——”
萧朔阖了眼:“都要什么?”
老主簿没敢说,生怕再叫王爷受了惊吓:“您先坐下,喝一盏茶缓一缓。”
萧朔并未拒绝,由他扶着坐在桌前,接过滚热茶水,在掌心焐了焐。
此次大理寺纵火、玉英阁焚毁,他与云琅虽是其中关窍,却也一样并非自主,是被形势卷进其中。
皇上打草惊蛇,惊动了襄王,才会有开阁取誓书之事。襄王派人取书,才逼得皇上派人先下手为强,一把火烧了大理寺。
若非云琅当机立断,他安排得再周全,也拿不到那份各方争抢的血誓。
若不是他见了那大宛马队,忽然生出念头,抢在云琅前面追查,不叫云琅另行涉险,也来不及赶去周旋,设法脱身。
丝丝入扣,步步踩在刀尖上,哪一处差了半分,都搏不出如今这般结果。
亦或是……这也仍是场梦。
萧朔用力攥了茶杯,牵动伤处,额间薄薄渗了层冷汗,闭上眼睛。
这些年下来,他早已成了习惯,凡太好或太坏的都是梦魇,要将他困在其中不得解脱。
他也做过云琅回来的梦,也梦见过两人坦诚相见,梦见过诸般是非落定,府外雪虐风饕,府内灯烛安稳。
也梦见过两人对坐烛下,闲话夜语,把酒问茶。
……
不可沉迷,不可没入。
萧朔胸口起伏,低咳了几声,无声咬了咬牙。
倘若眼前诸般景象,竟也只是个梦,在梦里试图俘获他的魇兽未免太过高明。
若随老主簿去了内室,见了云琅躺在榻上宁静安睡,他便更无可能再挣脱出去。
“王爷?”老主簿终于察觉出他不对,皱紧眉,“您可是又不舒服了?”
老主簿跟了他多年,清楚萧朔情形,当即便要再去叫梁太医,被萧朔抬手拦住:“不必。”
老主簿有些迟疑,半跪下来,仔细看着他脸色:“王爷。”
“府上可寻着了烧刀子?”
萧朔静了静心:“给我一碗。”
“小侯爷那次说的,上了战场喝的那种烈酒?”
老主簿一阵为难:“还不曾,那酒酿得粗劣,汴梁是不卖的……”
萧朔闭了闭眼,用力靠向椅背。
“王爷,您伤处尚未收口,不可受压。”
老主簿忙拦他,有些着急:“这不是梦啊,您的确同小侯爷拼出了如今这般局面,那誓书叫开封尹看过了,是真的,给藏小侯爷的密室里了。您护住了小侯爷,殿前司和咱们府上都没事。什么也没弄丢,一个人都没出事,都好好的……”
萧朔阖了眼,低声冷嘲:“我几时竟有这般好运气。”
老主簿话头一顿,被萧朔的话牵动心事,胸口蓦地满溢酸楚,竟没能说出话。
“如今府外。”
萧朔道:“朝中是何态度?”
老主簿没料到他忽然问这个,一怔,揣摩着道:“不很明显,皇上——”
萧朔平静道:“皇上拿捏不准,一时竟也没了处置。只将诸事搁置,说是大理寺不慎走了睡,叫开封尹草草结案了事。”
老主簿张口结舌,看着这几日都不省人事的王爷:“正是,您如何知道的?”
萧朔:“京中无事,反倒比前阵子更为平静。府外的确有些探子徘徊,但玄铁卫严阵以待数日,却无一人来探。”
老主簿瞪圆了眼睛:“正是……”
萧朔用力按了下眉心:“大理寺卿日日来问,前几次递的还是自己的名帖,今日终于横了心,送了一份集贤阁阁老杨显佑的手书。”
老主簿错愕无话,竟不知该不该应声,愣怔在原地。
“桩桩件件,都如我所愿。就连他的旧伤,也已有了转机。”
萧朔咬牙:“叫我如何不觉畏惧,怕自己仍困在梦中?”
老主簿几乎已被唬住,骇然琢磨半晌,竟也不很肯定了:“那您再愿一个,老仆看看对不对……”
萧朔强压下焦躁,沉声道:“还有什么可愿的?无非他仍老老实实躺在榻上,好好安睡养病。”
他一向不放纵自己沉湎,终归再忍耐不住,几步过去,掀开内室窗前布帘:“就如这般——”
萧朔:“……”
老主簿:“……”
老主簿大惊失色:“小侯爷?!”
按梁太医说的,云琅此时就该老老实实躺在榻上睡觉,好好安睡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