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朔道:“来日执掌君权的,必须是个在当初那场血案里,至少在明面上两不相靠的人。”
这个人不是当今皇上一派,故而有资格坐到这个位置上,承袭大统。可也同样没在那场血案里被端王牵连,同朝中派系对立的臣子并没有不死不休的刻骨血仇。
甚至这个人也不能直接参与变法,因为变法改弦更张牵扯太广,若要立法护法就要雷霆铁腕,势必树敌无数,注定不能再得众心。
“况且……你我如今为后世一试。”
萧朔见云琅不动,端了参汤抵在他唇边,低声道:“若你我这一次能将朝堂理清盘顺,连景王这等平庸资质监国,也能如常运转,不必非要依靠明君强臣才能治世……”
云琅胸口牵扯,回握住萧朔的手,低头喝了两口参汤。
萧朔轻声:“从今以后,或可不必再有挚友知己,重蹈你我覆辙。”
云琅压下眼底涩意,呼了口气,吹毛求疵找茬:“挚友知己?”
萧朔抬了下嘴角,将尚且温热的参汤含了,单手拢住云琅脊背,慢慢哺给他。
云琅喝净最后一口参汤,呼了口气,抵在萧朔胸肩:“这条路要走很久……比我收复燕云久得多,比打场胜仗难得多,到了最后也未必能成。”
“姑且一试。”萧朔道,“你我同去同归,人生一世,路并不长。”
“还以为是跟你卖酒享福。”
云琅忍住笑,摇摇头,像模像样叹气:“原来挣的是卖酒的钱,操的是安天下镇家国的心。”
萧朔抬手,在少将军背后揽住:“是我牵累你。”
“天地牵累你我。”
云琅笑了笑,阖眼缓声:“卖卖酒,顺手为天地立个心。”
……为天地立心。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前朝先贤张载的横渠四句,学宫里人人被先生教着背过,真记进心里,化作胸中千岩万壑、山高水长的,就只有琰王殿下一个。
“故而,”
萧朔道:“景王那座醉仙楼,该赔给你我。”
云琅:“……”
云琅:“?”
云琅上一刻还在心里告慰端王叔端王妃与先帝先后,转达萧小王爷如今已志存高远、胸有丘壑,下一刻就又听见他惦记人家的醉仙楼:“你能不能别老盯着景王一只羊薅?”
“能。”萧朔道,“你方才与我说的那个韩从文,是兵部尚书的嫡子。昔日朝堂议和,对边境纳贡,他悲愤立寒潭三日以抗,与兵部尚书大吵一架,隐瞒身份来了禁军。”
萧朔:“兵部尚书给高继勋塞了不少银子,只求叫他儿子不要受苦,抄家时一并抄没了。”
云琅:“?”
“此事毕竟事出有因,暂且隐匿下来,以待朝局稳定后再罚,赃银必须有个去处。”
萧朔揣摩云少将军大抵是嫌酒楼一处不够,摸了摸云琅发顶,将银票递给他:“来日买了爆竹,你我同放。”
“…
…”
云琅一时有些虚弱,按按胸口:“我不是——”
“琰王府这些年,还攒了两个屋子的银子,都给你,任意花销。”
萧朔:“老主簿还有三十两纹银,存在账房……”
云琅实在听不下去,摸过点心匣子,翻出片酥琼叶塞进萧小王爷嘴里。
萧朔嘴占着,嚼作雪花声,从袖子里摸出一小锭银子,放在云少将军手心。
云琅深呼深吸,闭了闭眼睛。
云少将军如今执掌一军,忍住了没把银子放在琰王殿下脑袋顶上,在帐内转了两个圈,将点心匣子抄在怀里,抱着暖炉穿好披风。
出征在即,理当祭天祭地,奉八方神明,慰祖宗之位、先人之灵。
这事本该皇上做,他们这位皇上如今气数将尽,没有半点福分,做不了这般要紧的差事。
圣旨还揣在枢密使的袖子里,禁军没能看见,只当有人搅扰出征誓兵,一并拖走扔出了大营,已揉得不能再看。
君失其责,倾其位,按古书律例,就该统兵主帅代行祭礼。
代祭天地,代慰先人。
营中帐外已配妥马匹,衣甲器械尽数齐备。连胜整军已然妥当,同都虞候尽数交接了营内事宜,禁军军容齐整,候在陈桥大营门外。
桩桩件件一应完备,只等祭礼告慰天地先祖过后,整军开拔。
云琅按着胸口,跌跌撞撞晃悠出帐,去禁军大营后的祭坛,给各方神明送点心、给端王叔烧小纸条去了。
第一百零九章
景王人在府上, 银子数到一半,被禁军客客气气破门而入,捂着嘴蒙上了眼睛。
恭恭敬敬, 三人一组将王爷扛出王府, 上了停在门外的马车。
禁军的精锐小队,严谨利落,半句多余的话也不多说。马车一路轧过干净的青石板路, 上了宽阔平坦的官道,横穿大半个开封,入了陈桥大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