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忠哑然:“也不知从哪里新学来的……一场泥石流,就将铁浮屠前军尽数冲毁了。”
禁军由连胜执掌,奉云琅军令掘土筑堤阻拦上游水势,泥石流淹了前军,又将后军挡在了滔滔洪流对岸。
金兵恼红了眼睛,搭铁索浮桥强渡,要禁军血债血偿。
“韩从文你可记得?”
韩忠在一旁坐下:“兵部尚书的小儿子,他爹说他若敢从军,便亲手打断他的腿。”
“记得。”岳渠摸摸下巴,“后来他不还是偷着跑去入了军籍?他老子去揍他,一不小心踩进他挖的陷坑,反倒将自己的腿摔折了,叫整个京城笑话了半年。”
韩忠点点头:“他趁连胜不注意,带人在离岸三丈远的地方,又挖了一长条陷坑。”
岳渠:“……”
“依仗地利罢了。”韩忠道,“若非事先挑中宁武布防,也不会有这些局面……只是此子能这般豁得出去,前途无量。”
韩忠准备给兵部尚书写封信,捻了捻衣袖,继续道:“禁军带了神臂弩,弓长三尺三,可射二百四十步,本想送去支援雁门关,可云将军说白草谷内地形复杂,施展不开。”
“云将军派人送了神臂弩与马步骑兵配合阵法,铁浮屠的铠甲拦不住神臂弩,三挫而竭,叫我军趁机冲杀占了上风。偏偏那领兵的皇子又是个没囊劲的,叫这般阵势一唬,便不敢打了,说要议和。我等原本不想答应,景王殿下却忽然说,这笔生意兴许能做……”
韩忠说到此处,忽然想起来,四下里看了看:“景王殿下呢?”
岳渠指了指应城:“去找他那两个大侄子,跟着一起巡城去了。”
韩忠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在说谁,愕然起身:“云将军与琰王殿下鏖战一夜,竟还不曾回城歇息么?!”
“应城与朔州都是新得的,那小子心细得头发丝一样,没亲自巡过一遍排净隐患,能放心歇着?”
岳渠已劝过几次,终归拗不过云琅,闷声粗气道:“劳碌病,没药可治了。”
韩忠怔忡半晌,终归深深呼了口气,身心敬服坐回去。
若非这般心细如发,运筹帷幄总揽战局,只怕连这第四支铁浮屠都排不出来。
倘若宁武无人拦阻,朔方军定然身陷险地。倘若排兵布阵稍有不妥,禁军与镇戎军不止帮不上忙,只怕还要拖弱朔方铁骑战力。
今日一战,若没有云琅居中调度,纵然死战能胜,也绝不会有这般酣畅淋漓的大捷。
“推演战局、排布兵力,居中调度各方,半分都不成出错。这里面要耗的心力,绝不比打一场仗来得少。”
韩忠低声:“等巡城回来,定然要劝云将军好生歇息……”
岳渠如何不清楚,灌了一大口酒,不冷不热:“要他好生歇息,岂是我等劝得住的?”
韩忠微怔,他不知岳渠和云琅是否生了什么误会,却听得出岳渠话音分明不虞,有些犹豫,看了看岳渠身后的白源。
白源咳了一声,神色不动,闭紧嘴飞快走了。
韩忠越发一头雾水,低声试探:“那……谁能劝得住?”
“自然是他那先锋官、大侄子、相亲对象。”
岳渠咬牙切齿:“哄上两句好听话,便捋顺了毛抱回去了!有我们什么事!?”
韩忠:“……”
韩忠全无防备,讷讷:“哦。”
“还要凑在一块儿,专在那没成亲没成家的人眼前晃悠,还要问人家心里难不难过,孤单不孤单!”
岳渠火冒三丈:“你说孤不孤单?!”
韩忠后悔已来不及,一时羡慕起了眼疾腿快脱身的白源,干咳道:“孤单。”
岳渠这些天没完没了叫这两人在眼前晃,心中就没舒坦过,扯着韩忠:“你成家了吗?”
“先人云匈奴未灭,何以家为……”韩忠愧然,“不曾。”
岳渠狠狠灌了口酒:“你知不知道那两个小兔崽子整日里都做什么?”
韩忠:“……”
韩忠不想知道,定了定神,起身告退:“岳帅好生休息,下官——”
“抱一抱也就罢了,好歹定了终身,不算荒唐。”
岳渠在心底里积了很多话,需要找一个同样没成家的人说,沧桑长叹:“实在不像样!堂堂云骑主将,睁眼编瞎话说走不动,抬腿就往人家胳膊上蹦,拿个筷子就说手疼,要人家给揉!”
韩忠这些年都是孤单一人,听得越发难过:“岳帅。”
岳渠切齿:“那一筷子菜还要人家给吹凉!如何娇惯成这样?自己吃口饭、喝口茶,居然都能烫着……”
韩忠失魂落魄,匆匆一礼,拔腿逃去交代防务了。
岳渠才开了个头,眼前忽然没了人,愕然四处张望了半天,问清楚韩太守去向,叫人扶着追过去,好再往下细说自己这些天来的所闻所见。
……
应、朔两城,云少将军终于巡完了最后一处,彻底安心,叫琰王殿下抱回了云州城。
萧朔将他抱回房,叫人将景王拦在门外。
他让云琅靠在肩头,细细按揉着右腕穴道,挑了一箸清炒茭白吹凉,轻声道:“张嘴,吃些。”
云琅饭来张口,美滋滋接了那一筷子菜嚼嚼嚼:“渴。”
萧朔揽住云琅肩背,去拿桌上温热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