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朔同他点了下头,将商恪让进去,回到榻前。
云琅睡着,叫身旁动静惊扰,睁开眼睛望了望,看见萧朔,眼底就泛起点暖热的笑影。
“不妨事。”萧朔握住他的手,“饿不饿?”
云琅朝萧朔弯了下眼睛,摇摇头。
他只想再多睡些。如今每一桩事都有了妥当托付,这些年片刻不敢停的步子终于能缓一缓,压在比筋骨经髓更深处的疲乏滔天涌上来,叫人只想痛痛快快无所顾忌地睡一场。
云琅精力不济,只说了这一句,眼睫就又坠沉下来,侧身往萧朔身旁偎了偎,又要阖眼。
“撑一下。”
萧朔将人抱起来,揽住云琅仍泛着热意的肩背,叫他靠在身上:“大理寺卿来诊脉。”
云琅听见“大理寺”几个字,模模糊糊蹙了下眉。隔了一刻,堪堪想起如今的大理寺卿已换了人,倚在萧朔肩头,同商恪笑了笑。
商恪同他一礼,拿过云琅右腕,搁在脉枕上。
只是心结开释、旧疾催发,也不至于发热这么久。
云琅如今身上热力,一半是累年压制的疲累讨伐身体,一半是叫这霖雨牵扯了筋骨下蛰着的阴寒湿气折腾。
北疆平日里干旱,遇上霖雨,却动辄连绵数日。往年的霖雨大都要再晚上十天半月才来,今年来得早,却也极是时候,若没有雁门关一场及时雨,朔方军战损尚且还要再翻个番。
商恪与萧朔合计,加重了云琅药里催行血气、祛湿驱寒的几味药,只是这药用了便难免难受,故而连安眠的也加了量,好趁着这一场大睡将最难熬处过去。
云琅由他诊脉,靠在萧朔颈间,借着萧小王爷的手慢慢喝了一碗热米酒,低声道:“朔方军……”
“各营妥当。”
萧朔知道他要问什么,将碗放在一旁,揽住云琅肩脊:“此番阵亡的将士,都已被三城百姓收敛回来安葬,三日后黄河畔安魂。”
云琅肩背力道微凝了下,阖了眼,去握萧朔的手。
“会叫醒你。”
萧朔将他那只手拢在掌心:“你还要主祭,这几日要好好睡,攒足力气。”
云琅抬了抬嘴角,轻轻点头。
他此刻心神清明了些,虽然仍乏得脱力,却已想起几件格外重要的事:“襄王如何了?”
“有专人看押,带回京处斩。”
萧朔道:“放心。”
云琅不大想得出这人留着还有什么用,却也知道萧小王爷向来有主意,并不多问,点了点头:“还有件事,不很紧要,但早做些妥当。”
商恪诊过脉,同萧朔点了点头,看向云琅:“什么事?”
“雁门关……这次差不多毁透了。”
云琅歇了一刻,借萧朔支撑,坐起来了些:“历代草原部族,被挡在云朔之外,不只靠驻兵戍边。”
“重修长城,拦阻背面游牧骑兵?”
商恪略一沉吟:“烽火台、敌楼,堡寨堑壕……索性连关也一起建,宁武也当设一座关,楼烦关太陈旧了。”
云琅战前就已想过此事,只是那时说了尚早,便暂且搁置了:“我踏勘过几次,旧关东北十里地势更险,南护代城,能与宁武呼应。”
如今只中原有几样火器,游牧民族仍以骑兵为主,极受地形限制。
若要阻拦这些呼啸往来的游骑兵,最好用的,终归还是砸不透轰不开的城墙。
商恪点了点头,在心里记下:“朔方军要回京,给镇戎军来建么?”
“半军半民。”
云琅撑了下,靠在萧朔臂间:“战乱赈灾,与灾荒不同……历代不曾有过章程,我等姑且一试。”
商恪已听懂了他的意思,目色一亮,欣然笑道:“此事是景王本行,不如烦劳王爷,再多操些心。”
“又有我的事?!”
景王吵醒了云琅,满心愧疚立在门口反省,刚蹑手蹑脚摸进来,就听见这一句,愕然痛彻心扉:“你们几时能不再算计我!?”
“明年此时,便不算计了。”
萧朔摸出云琅背后虚汗,不让他再多说费体力,将人仔细揽回榻上,掩好被角:“有事求你。”
景王尚在满心满肺痛彻,听见这一句,不由又是一愣。
三人自小在一处长大,直到今日,景王也不曾听萧朔说过几次“求”字,更何况竟是上赶着来求他。
景王一时竟有些飘飘然,忍不住就要拂袖,堪堪绷住了,咳了咳:“什么事?”
“战乱赈灾,若依照灾年旧例国府拨粮,反倒不利粮价,有损农事。”
萧朔道:“若召百姓修城关,又难免苛民,不是正道……”
“这还不容易?”景王道,“不就是以前募兵,如今募民,百姓来修城,便给粮食布匹报酬。”
景王这些天叫商恪塞得满脑子政事。他原本对这些不耐烦至极,叫商恪循循善诱了几日,受了启发,竟忽然觉得治一城一地也与开酒楼差不多,其实并非书上那般枯燥索然,反倒有趣得紧。
此时不用萧朔细说,景王一点就透,当即融会贯通,拍了胸口:“知道了,无非就是灾年施粥要被人抢,不如多雇几个伙计……同开酒楼差不多,我去了。”
萧朔话才说到一半,眼睁睁看着景王拔腿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