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掌柜瞪了柳衡山一眼,便拂袖离去。梁记虽是大店,但毕竟根基尚浅,陈青又是大掌柜看中的绣工,若是因为自己私下揽活赶出布坊,事情追究起来,自己也难逃责罚。这柳主事是吃准了自己不敢把事闹大才敢公然拿话挤兑他,但这事要是办砸了,他还真不好同梁三爷交待。
二掌柜走后,柳衡山才沉下脸问道“到底什么活计非得跟二掌柜叫板?你难道不知道店里明文规定绣工不得无故推活?这次是二掌柜私下揽的活计还能借由发难,若换了大掌柜派活你也敢推?别以为有几分手艺就能拿捏布坊掌柜!那你也太狂妄自大了!”
陈青梗着脖子一脸委屈,抿着嘴等柳衡山训完才开口解释“我说过不接小衣了”
“小衣咋了?小衣也是活,既然派给你那就得接!你说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平日里看着也怪聪明的,怎么就在这事上犯糊涂?这掌柜是好得罪的吗?连我都不敢公然违背,谁给你的胆子敢跟掌柜叫板?”柳衡山气急败坏的教训他。
陈青知道柳伯当他是子侄教训,也没记恨在心,只梗着脖子犟嘴“我知道您是担心我被二掌柜教训,可这活真接不得,就是大掌柜派活我也不接”
“胡闹!大掌柜派活你也敢不接!你……”柳衡山气的来回踱步,陈青的情况他多少有点了解,这平日银钱进项多指望这工钱,若是真得罪了掌柜被赶出布坊,就算他拉下老脸去求情怕也讨不了好,再说他和陈青虽有几分情谊,到底并非宗族子侄,犯不着为了一个外人得罪掌柜丢了前程。
“我告诉你陈青,这话你放我这说说,我当你年纪尚小不同你计较,若是哪天你真开罪了大掌柜,就算秀莲亲自说情我也不敢保你!”柳衡山拍桌子瞪眼。
他从一名伙计熬到主事花了十多年时间,眼瞅着再干几年就能提掌柜,若是真因陈青误了前程,那他全家老小都得跟着喝西北风。
这店铺规矩大,职位更是难提升,像他这般没人没钱只凭本事吃饭的底层雇工,若不是熬个十几二十年,那是休想熬到掌柜职位。一个搞不好被店铺请辞,传出去连下家都不好找。
柳衡山话说的重也不是没有缘由,是以先把丑话说在前头,免得陈青哪天浑劲一来,再将自己也拖下水。
陈青咬着嘴角不吭声,眼圈微红低头看着脚面。若非还指望这手艺挣钱,陈青真想一走了之,凭啥非要他接那么难为人的活计?
陈青憋屈的模样到底让柳衡山看了不落忍,这娃子平日也不是个任性妄为的性子,这次咋就吃了秤砣铁了心?
柳衡山缓下语气慢慢开导“之前几件小衣我硬塞给你,你不也绣的挺好吗?咋就这次不行?这绣工卖的就是手艺,若抹不开脸面以后也难入掌柜的眼,这生意都是啥挣钱绣啥,哪能由着心意挑活?”
陈青别过脸,心下委屈难受,却不能对柳伯发难,只得闷在心里,半晌才幽幽开口“二掌柜着我绣一幅鱼水之欢,还有一幅……春宫图……”
柳衡山倒吸口气,怪不得陈青不肯接活,心下思量一番,还是开口劝道“这活计确是不好接,万一走漏风声,也难免污了名声……还有,这事不管推不推得,都不能说你告知过我,不然依二掌柜的性子,怕是你我都要遭他记恨。而且私密活计除了派活的掌柜同绣工,不得让第三人知情。若是走漏风声店铺要负全责,主顾追究起来,怕是你我二人都得领罚”
陈青知道事情棘手,也谨慎的点头,若非实在无人商议,他也不想将柳伯卷进来,刚才柳伯替他说话,怕是已经开罪那二掌柜,若为柳伯着想,这活怕是只得应下。
“哎~这事闹得,我原想是个小活还给两倍工钱,便替你应了,谁曾想二掌柜竟是私下揽的这般下作活计,只怕他为贪图银子,不肯就此罢手。若你执意不肯接,我也不再劝你,毕竟这世道名声还是顶重要件事。只不过,介时我怕是没法替你说上句公道话,你也得多体谅我,毕竟我还有一家老小需要赡养,不能丢掉这份活计”柳衡山语重心长说完,便起身去寻那二掌柜说话。
一番推脱过后,柳衡山只说他劝过陈青,至于到底接不接活还得看陈青自己,他也没法子硬逼他接,总不好拿把刀架人脖子上逼他绣吧。
二掌柜见柳衡山低声下气道歉,又绝口不提辞工的事情,当下面上过得去也就不再与他多计较,转身进里间寻陈青。
陈青听了柳伯一番敲打,不由苦笑出声,他还有选择的余地吗?平日都托柳伯接活,这件事在自己不知情前柳伯就已替他应下,柳伯的意思也代表他的意思,此刻再反口怕是不仅要得罪二掌柜这么简单,连柳伯都要被牵连。
他不怪柳伯,毕竟柳伯不知情,其后也为自己顶撞过二掌柜,于情于礼他都不该将柳伯拖下水,这一家老小的生计都压在柳伯身上,是以陈青能理解柳伯的说辞。况且,柳伯也替自己考虑过,不反对放弃这份活计,只是最终一切后果必须自己承担而已。
合情合理也更切合实际,只是心下有点难受而已。陈青深吸口气,人活一世,有时不免要迫于生计委曲求全,他已经放下身段委身嫁人,此刻再低一次头又何妨?不但能全了生计,还能免于被二掌柜记恨,就算事情走漏,也不过损失点名声而已。
名声重要吗?重要!但自己此刻已经污水沾身,再湿点也无妨,总好过牵连柳伯受累。
接了活计,陈青低头郁闷的往家走,这次过后怕是再无立场推却小衣活计,想着每日躲躲藏藏的偷绣肚兜,陈青这心里就呕的慌。
陈青闷头疾走只顾看着脚下,迎面撞上故意挡在身前的梁子俊,当发现一双大脚时已经收不住势,一头正撞进怀里。
梁子俊闷哼一声,捂着下巴缓了好一会,才气急败坏的扯着陈青钻进一条胡同。
陈青欲出口的道歉生生卡住,任由梁子俊粗鲁的将他拖进小巷。
“你胆子挺肥啊?我不是嘱咐你在家呆着不准乱跑吗?啊?还敢穿这么破的衣裳出来给我丢人!”梁子俊恨不能扒了陈青那身烂衫,这人怎就说不听呢?明明给做了好衣裳,出门却还穿这身旧衣。
陈青听到后面,原想开口认错的话立马变成冲撞“我穿旧衣丢的是我自己的人,跟你有什么关系?县里谁认识我?又有谁知道我是你媳妇?嫌我丢人,别相认不就得了,把我拖进来就不怕被人瞧出来?”
陈青原本就受了气,此刻直接爆发出来,瞪着眼气鼓鼓的与梁子俊对峙。
第59章 拼脸皮谁赢?
梁子俊气结,这错的人是他,怎还如此理直气壮?当下也没了好脸,直接扯了衣襟开撕“我让你扔了你不听,今儿就给你撕了,看你往后还穿什么!”
陈青与梁子俊撕扯,引来路口行人围观,梁子俊脾气一上来哪管这里是人来人往的大街,直把竹筐卸了、短衫扒了,才将人摁在地上咬牙切齿教训“再让你不听话!下次再穿出来现眼,就扒光了让你走回去,爷的话也敢不听,我看你就是欠教训”
陈青气的红了眼,张嘴就咬上那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梁子俊吃痛,甩着手狠踢他小腿一脚,这人想拿他当媳妇疼都难,骨子里就是个爷们性子。
梁子俊气哼哼的起身,陈青输人不输阵,穿着脏兮兮的夹衣就往北门走。梁子俊和陈青在地上滚过一遭,衣摆袖口也沾上不少泥点,当下也有点狼狈,但好过只穿夹衣满街走的陈青。
小雪落地即化,行人一走便踩成烂泥,陈青后背发髻上都沾了黑泥,脸颊也蹭脏了,穿着夹衣走在行人中间,引来不少侧目猜疑。
梁子俊见他拎着竹筐一瘸一拐的走在泥水里,心底也涌上一丝懊恼。前追几步,脱了外衫硬套在陈青身上,虎着脸叫道“不许脱!”
陈青倔脾气一发,抬手就将外衫丢在地上,狠命瞪他一眼,转身就走。
梁子俊一番好心被践踏,当下黑着脸捡起,兜头罩在陈青脑袋上,咬牙低声在他耳边威胁“你是我媳妇,敢穿夹衣满街走试试?信不信我当场叫破你的身份?”
陈青身子微顿,伸手拉下外衫,斜眼瞄他“你叫呗,反正丢人的是你,我怕啥?”
梁子俊被气笑了,哥俩好的揽过陈青肩膀眯眼笑道“我也不怕,这青平县谁人不知梁三爷放浪不拘?可你不同啊?你每天顶着爷们的身份四处招摇,我这一嗓子,别人可就都知道你是个哥儿,还是个嫁过人的哥儿。以后走在街上你就是不说也没人会错认,这跟我扯上边的人一准出名,要不你试试?看我敢不敢舍了脸面与你互明身份?”
陈青皱眉,梁子俊若真肯舍了脸皮宣告自己是他媳妇,那受影响的人肯定是自己,不说以后行事不便,估计布坊那边也得盘问一番,若就此在县城出名,怕是走哪都得受人指点。
梁子俊得逞,笑的一脸奸猾,抖着脚,轻刮陈青下巴一记,调笑的凑近“要不,我帮你穿?”
陈青气结,推开他将外衫披在肩上,拎着筐大步开溜,这人惯是个没皮没脸的,他怎么就傻到跟他拼脸皮?
梁子俊在后面笑弯了腰,得意的向四周一扫,用眼神压下那些闲言碎语。估计明日之后,大街小巷就得传遍他梁三爷又改了癖好,喜欢调戏爷们,日后怕是颇有点样貌的爷们都得对他退避三舍。
想着日后的乐子,梁子俊笑的一脸玩味,哼着小调愉悦的回家换衣裳。
廖凡志被梁子俊约来万乐斋,瞧他正捧着一碗滋补圣品喝的面色潮红,啧啧有声。“我说这冬至还没到,怎地补品都端上桌了?该不是日日销魂耗损肾阳?”
“去去去,爷这是幼时身子骨单薄,长辈疼惜才年年提前进补,这不都养成习惯了嘛~瞧爷现在壮的,就是夜夜梅开三度也能生龙活虎外加神清气爽。我看你也该学学爷,免得人到中年就得靠药物提兴”梁子俊瞎话张嘴就来,喝了大补之物,这身子都跟着暖烘烘的。
民间有“冬补三九”的习俗,根据冬至一阳生的观点进补。“冬至”是冬三月气候转变的分界线,由此,阴气始退,阳气渐回,这个时候进补可扶正固本、培育元气,使闭藏之中蕴藏活泼生机。
廖凡志才不理他胡诌,这补品可不敢乱吃,不然夜里非得泻火不可。“我说你今儿个又闹哪出?绿翠轩的伙计漫天传你打他门前过时,相中个俊爷,当街就抱了人拖进巷口,还扒了短衫摁在地上非礼。那爷羞愤难当,好悬没一头碰死,脸上身上都滚着泥不说,腿脚都不利索了,最后还是披着你的外衫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