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子俊听完,撇着嘴说道“怕是二伯要当没这孙女了”
“不至于这么严重吧?”陈青咂舌,小夫妻不懂事,下次改了不就得了?犯得上跟孙女断亲吗?
“你不懂!二伯这人最是善恶分明,当年梁子欣出门子后就曾带着夫家上门蹭粮,也是赶着灾年。还不是借来换钱呢,就差点没让二伯翻脸。怪也怪子欣姐不晓事,婆家好几口子挤到咱家吃喝便也罢了,竟然还听她婆婆的将一应亲戚全喊来蹭吃,好悬没让二伯拿棍子打出去!”梁子俊摇头说道。
这事其实还有后续,那一大家子被撵出去后,自是不甘心,到处传梁家有粮却不肯借给亲家,引得附近佃户对梁家也颇有怨言,上门借不到的便合伙趁夜来偷。
那年本就没囤多少粮,早就借的七七八八,仓库只余一家老小的口粮,将那些人赶出去也是不得以,招了贼后反而将事态平息了。
好在那年灾情不重,县里粮铺价格虽高却也不是买不到,粮仓没粮才让佃户熄了心思,不然非得闹出大事不可。
至此,梁柏达便将亲家也赶了出去,直说从此没这等吃里扒外的女儿。若非梁子欣苦苦哀求,婆家又亲自登门道歉,这事还真没那么容易善了。也是直到近几年,二伯才肯给梁子欣好脸子看。
陈青听完吓出一身冷汗,得亏仓库没粮,不然非得引来灾民抢粮不可。听子俊说那年灾情不重,粮铺尚有粮可卖都差点没引来祸事,而今年……
夫妻俩对看一眼,纷纷起身去找大伯商议,怕是今年要不得好啊……
刚跨出院子,就见一家老小自发往正堂聚集。梁柏松沉着脸将事情原委道明,又对大哥说“还是早做准备吧,家里有两个奶娃,可不敢有事”
梁柏达沉声点头,嘱咐陈青和阳哥两口子近日就搬去县城避难,即便有镖爷护院,怕是灾民一多也不顶事。听闻最近从北边来了不少难民,更坚定了大家长避祸的心思。
陈青摇摇头说道“我不走,让奶娘带着圆圆去我那小院暂住,也省的把注意力引到子俊那个别院”
梁柏达点点头,一下走了好几口,必然会让人起疑,还是分批撤退比较稳妥。再说院子也得留人守着,不然被灾民占了,八成得给祸祸的不成样子。
大家长便让阳哥带着娃娃都去住陈青那个老宅,也好就近照看圆圆。
梁子平爱女心切,提议让多多也尽早去县城避难,邵凤至一咬牙,恨声说“不用,女娃就该多晓些事才知道个轻重”
梁多多有感小婶说的那些训诫,如今对比梦姐做出的错事,也是坚强的一点小脑瓜准备留下。
梁柏松沉着脸点头“梦梦这就是教训,女娃若是不晓得替娘家打算只顾着婆家,那嫁出去也就不用再回来了!”
梁柏松这话说的有些重,几个婆媳更是惭愧的微垂下头,她们不仅没将女娃教好,自己也不曾真心替娘家打算过。虽说不曾去娘家打过秋风,那也是碍于娘家势力不够,不贴上来就不错了,哪还用得着她们去占便宜?
前有梁子欣,后有梁梦,若是再不多加告诫梁多多,怕是为梁家引祸的都成了嫁出去的女儿。
奶娘得以带着自家的娃去县里吃住,自是千恩万谢。家里粮食本就不多,若非她尚在给圆圆喂奶,哪能替家里省下一口吃食?如今不但省了粮食还能带着娃娃避难当然再好不过,若非在梁家吃的好,她也早像村里那几个妇人一般回奶了。
阳哥他们乘着镖爷护送的马车清晨出门,顺便带走了家里稍显贵重的细软。
隔天夜里,梁家大宅就遭贼光顾。
给人看守宅院的镖师最忌讳的就是擒拿活口,也忌讳置飞贼于死地。所以,对镖师而言,最好的办法就是,把飞贼给惊走。
但身为镖师,又必须上房接战。接战的过程中,往往先飞出两个石子,打得屋瓦震响。一个是给飞贼看,一个是让打更的知道,我们已经交上手了。
若是个惯偷,还会专门给镖师留下点东西,好让镖师去交差。别误认为这两伙人是里应外合。镖师最高的目的就是把飞贼给驱走,而不是说给逮着。
不过,飞贼来了,在房上有什么动静,或者是溜门撬锁的声音,镖师发现后也不会直接把他吓跑,而是等飞贼把现场做好了,门撬开,或者说把房顶上的瓦揭开,现场做的已经很明显了,镖师才会出手。
这捉贼一嗓子呢,实际上按他们的行话叫送客,让快走的意思。飞贼走了以后,现场留下了,那么我这坐夜的镖师有功,东西没丢,说明我在你家是有作用的。
所以,在梁家坐夜的镖师按照惯例,等飞贼将仓库的门锁撬开后才打出俩飞蝗石子。
这飞贼显然不是惯偷,没承想农宅竟然还有镖师坐镇,忙是仓皇逃窜。他只为偷点粮食果腹,哪敢跟镖爷对上?
梁家没有打更的更夫,李三又回家守着媳妇娃子,是以瓦片震响惊出来的自然就只能是梁家爷们。得知只是普通毛贼后,梁柏达才挥手散了众人。
梁子俊和衣倒在榻上,对媳妇说“怕是北边的灾民到了,估计明个县城就会戒严”
陈青听他分析完也觉得是灾民所为,佃户都知梁家雇了镖爷镇宅,自是不敢半夜上门偷粮,想来也只有外乡人才会不打听清楚便上门行窃。
第二日,果真听闻村里有两户人家仓房失窃。本就粮食短缺,这时候再遭窃真可谓是绝人生路了,村里没遭窃的人家得知后,纷纷人心惶惶的四处藏粮,就怕活命的口粮被灾民抢去。
村长腆着老脸上门商量看能不能借一名镖爷跟着夜里巡逻,梁柏达想想便应了,若赶上大批灾民涌来,少不得要借助村里人手共同驱赶。
从十名镖爷里抽出两人,黑白两班各带一队,领着由村民组成的队伍沿村子外围巡逻。
梁家村离县城最近,也是最容易遭灾民光顾的村子。县城大门严加排查,非本县人士皆不准入城。
没过两天,从北面陆续南上的灾民便将城门堵死,横跨两县抵达第三个县城,仍是不得其门而入,粮食告罄的灾民只得大野地里挖些草根充饥,有银子的便四处求人帮着偷渡些食物,没银子的就只能躺在城门口哀嚎。
何知县眼见灾民越聚越多,若不加以驱赶,必定会被后来的灾民围城。这时候哪还讲什么妇人之仁,自己治下的百姓都在苦挨度日,哪有多余的同情心施舍给灾民?途经两县都被驱赶,境况不比那两县强的青平县自是无力接收灾民。
不得已,何知县只能倾尽县衙人手,伙同县里的地痞流氓,人手持棍出城驱赶,若是执意不走者,便棍棒相加,胆敢反抗者则就地拿下,也无需关入牢房,直接处死即可。
如此残暴的驱逐,本就饥饿病困的灾民只得拖着褴褛衣衫继续往南进发。途经村子,挨不住饥饿的灾民在无望的促使下终于集体暴动,抢劫、杀人,只要能有口饭吃,他们无所不用其极。
各村都自发组成队伍抵抗灾民,但在天灾人祸面前,举全村之力也未必扛得住上千灾民硬抢。
好在梁家村离着县衙不远,又在南上路途的反方向,不然如此众多人潮,就算雇请百十号镖师也保不住一个梁家村。
但即便如此,连小哥都被村长集合起来持棍警戒,男丁更是全副武装彻夜巡逻。
梁子壮三兄弟各带一名镖爷接连击退两拨灾民,若非身旁镖爷杀伐果决,一箭就将带头的灾民射穿,估计不伤个几人休想轻易吓退他们。
人饿极了真是什么事都干的出来,先是哀求,后是卖儿卖女,再到进村洗劫,只要能活下去,生吃畜生的事都干的出来。
陈青就眼见灾民趁乱摸进农家提了只鸡出来,不等拔毛就大口撕咬那只母鸡。活生生的一只鸡被活活咬死,不等他吃几口,又被周围人抢去,那场景看的一众村民脸色巨变,若再饿下去,怕是这帮饿鬼连人都敢吃……
陆续到来的灾民,不等到达青平县便动手开抢,他们都是苦挨到末路才背井离乡的最后一批。有银子的早就动身投奔亲戚或是往南方寻求生机,只有最底层的民众才守在家里等待朝廷救援。但迟迟不见朝廷派发赈灾粮食,无望的人群不等饿死便爆发拼死反击。
沿途受到洗劫的村子多达十几个,四面八方的灾民汇聚成一股力量,蛮横的冲到村民家中抢粮、抢钱,更有甚者还敢奸淫妇孺。但这种人即便是灾民也不容忍,一经发现就地打死。
被洗劫的村子哀声遍地,本就被抢了粮食,家里爷们又伤的伤残的残,他们哪有余钱看病买药?家里的银子早就换了粮食,眼下除了饿死就只能跟着灾民一起抢劫。
何知县糟心的整日在衙署内转圈,每接到一起村子被抢,就要气的大砸惊堂木。但碍于人手有限,等接到消息再派衙役赶赴驱逐,灾民早就跑的无影无踪,只留一地哀鸿遍野的受灾村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