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子壮当堂斥责何知县假公济私,黑白不分,惹的县太爷大怒,打了二十大板关进大牢,押至年后再行处理。
诬陷梁家不是目的,何知县最大的动机仍是扣押梁子俊。只要梁子俊一日不出牢房,那走私案就一日不能有变。
前有知府大人的亲笔信,后有县城百姓堵门换银,再加上押解罪证的衙差迟迟不归,这前后一思量,处处都暗藏了梁家的手笔。为求脱罪翻案,说不得就是梁家在背后推波助澜。
只要梁子俊仍在他手上,任梁家有通天本事,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同他作对。有把柄在手,还怕那廖凡志能翻了天去?
就算网开一面,跑了一个梁子俊,他不是还有廖凡志和李守财这两个罪人顶缸么。只要控制住梁子俊,再无人可阻他晋升之路。
何知县的如意算盘拨的精细,奈何罪证不足,他就是想开堂审理都不行。每日焦急之余,只得再三言明不许任何人探监,又焚香祷告,期盼罪证速速到位。
陈青当天没见着兄弟俩,心下就知要遭,不得已又砸下大把银子,买通狱卒与梁子俊私下会面。
离着过年只剩三天,短短几日风波不断,晓是心性强韧者也不免被焦头烂额的琐事烦的食不下咽。
梁子俊摸着日渐消瘦的媳妇,心下自责不已,若非他目无法纪又怎会拖累全家受罪?若是走私一事不曾告发,凭他举人的身份,那些贼人也不敢公然上门抢粮。
“对不起,累你受罪了”梁子俊揽过人,语气暗淡的道歉。
“现在还说这些作甚?等你出来,看我怎么收拾你”陈青语露无奈的斥道。
梁子俊一关数天,吃不好睡不好,整个人都颓废不少,只这副落魄的样子就让陈青心疼不已,哪还说得出重话?来之前的满腹怨气,这会早已化作青烟消散一空,只余对这人的心疼与担忧。
吃着媳妇亲手做的饭菜,梁三爷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笑意,多日不见,越发念及媳妇的好,遂讨好的笑道“爷当真娶了一位巧手媳妇,这饭菜越加对爷胃口了”
陈青白他一眼,暗笑道“许是你吃不惯外面买的粗食,这才觉得香”
“胡说!明明是你将爷的胃口养刁了才对!”梁子俊大口吞吃,义正言辞的驳斥。
陈青心下微酸,梁子俊何曾受过这种苦?眼下食材有限,胡乱做出来的吃食竟也能让他觉出好来,想必定是在这狱中不曾好好进食有关。
遂提起筷子,夹了一块腊肉递到人嘴边,语气难得温柔的央到“多吃点”
梁子俊怔愣片刻,大口含住,咬着筷子傻笑的眯起了眼睛。
残羹冷汤的香气,没一会儿功夫便引来藏在暗处的虫蚁。
窸窸窣窣的沙沙声,晓是陈青这等胆大之人都不免头皮发麻,商议到一半便停下来侧耳倾听,揪着梁子俊衣襟颤声问道“你听见没?”
“小东西罢了”梁子俊砸着嘴笑的意味深长,怕吓着媳妇,故意似是而非的答道。
奈何梁三爷心疼媳妇,却总有那么些不开眼的小东西跑出来惊吓陈青。
当脚背上窜过一只沉甸甸的大老鼠时,陈青惊的一高窜起,摸黑攀上梁子俊腰腹,嘴里惊疑不定的嚷道“什么东西?”
“蛇虫鼠蚁罢了,不必惊慌”梁子俊拍着媳妇背脊,赶忙安抚受到惊吓的陈青。
他不说还好,只凭猜测还不至于确定,如今听闻这满室的沙沙声皆是这等秽物发出,再强悍的心脏也不免被唬的头皮发麻。
加之陈青此生最怕之一——蛇!一等梁子俊话音刚落,刚还窝在梁子俊怀中的人,这会早已手脚并用的挂在他身上,任由梁子俊如何哄劝都不肯下来,直将人当成避难的树干死死扒住不放。
梁子俊双脚分立,勉力撑住不倒,咬牙吭声“媳妇,你好重!”
“活该!挺着吧”陈青这会还有心思损他,若非最近瘦了不少,他俩非得倒进虫堆不可。
“呃……我咋不知道你还有怕的时候?”梁子俊勉力托住肥臀,不正经的捏了捏。
陈青回手打了那贼手一记,又飞速收回,语带不满的说道“别跟我提蛇,我最怕那玩意了!”
“嘿嘿……哪天瞧爷给你逮个十条八条剥了皮熬汤,包准你喝了解气”梁子俊抖着腿说完,快速将事情交代一遍,才开口商量道“媳妇,咱还是减肥吧”
“噗嗤……”昏暗中传出陈青不合时宜的喷笑声,惹的梁子俊仰高了脖子一顿狠咬。
临走前,梁子俊抱着人亲了一会儿,才扁着嘴嘱咐“照顾好自己和咱儿子”
“放心吧”陈青拍拍他肩膀,这才恋恋不舍的退出牢房。
梁子俊扒在栅栏前直到灯光远去,才黯然的缩回角落,抱着被子嘀咕“看来爷今年要食言了……”
陈青回到家左思右想仍是不忍梁子俊呆在那暗无天日的地牢,遂提了半袋粮食预备赶赴陈家沟。
将粮食分成三小袋,陈青便赶着牛车出发了。
刚进陈家沟,原本对他尚显热情的村民这会儿全都冷着脸狠狠瞪视他,虽说没提起棍子赶他出村,却也没友善到哪去。
陈青在梁家村早就见惯了这种阵仗,只不过换成自小长大的村子,心里仍旧有些不大舒坦。
一路无视各种讥讽白眼,径直去了村长家,卸下粮食才心下微涩的开口唤道“村长”
“即断了亲,还回来作甚?”老村长语气不善的堵在家门口不让人进。
村长家的日子也不好过,迎出来的一家老小全都面黄肌瘦,若非看在粮食的份上,一早就得开口赶人。
一个村的大抵沾亲带故,即便陈老三再不出息,那也是村里住着的亲人。眼见出了事,同仇敌忾下也难免对陈青生出些想法。尤其陈青如今吃的好穿的暖,却对同村乡亲见死不救,仇富心态作祟下,能和声和气的说上句话都算好样的了。
“是非对错想来村长心知肚明,自是不必陈青解释,我今日前来一是探望陈三婶,二是要找陈平算账。不求村长给行个方便,只想问问陈青何错之有?去别人家抢粮难道还有理不成?即知干的是打家劫舍的勾当,就该做好被抓时的心理准备!”陈青毫无愧色的扬声质问。
这事不需陈青挑明,大伙也分的清对错,奈何人心向来如此,胳膊肘只向里弯不向外拐,任谁都逃不脱护短这条。
老村长气的嘴唇哆嗦半晌,方才叹息一声,提了粮食进屋,算是默许了陈青造访。
没等陈青赶去陈老三家,得了信的陈三婶便带着儿子上前连打带骂。
陈青一把推开半大小子,倒退一步喝道“我可不是来求你家原谅的!别当自己真是苦主!做错了事就该受到惩罚,至于县老爷如何公断,就不是我说了算的”
陈三婶听罢,坐地哭嚎,她哪会不晓得事情的严重性?当初就劝过当家的别去趟这趟浑水,奈何刚卖了娃,他心里苦,半夜又趁她不注意偷溜了去。可村里一同去的好几家,咋就他家老三被抓了现行?
一应参与抢掠的村民这会都遮遮掩掩的躲在后面观望,这事说白了赖不得陈青,反倒是他们这帮乡亲不仗义,非但砸了人家还倒打一耙。可事到临头,大伙可顾不得同情,只惦记着别惹祸上身,哪肯替陈青说上一句公道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