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渡山河 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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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襄一连三问,最重莫过于一句“弑君谋反”!

这四个字就仿佛一把淬厉生硬的刀,压着重逾千斤的罪名,一刀劈开了今夜所有的体面与矫饰!

辛襄原不想说,可他知道自己骗不了自己,父亲剑指宫城,夜袭宫禁,他不知道还能用什么词来替他文过饰非!可齐二不一样,他并非主谋。一夜前,他齐策不过是神京城里磊落骄纵的少年,可今夜始,他若背上了这名号,便是要压得此生再也抬不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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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襄深望他一眼,逼问道,“瞪我做什么?我冤枉了你不成?

“€€€€谋乱犯上的命令你也要听,你不思劝谏你父亲,还跟着助纣为虐,看看你现在的所为,无君无父不忠不义,与造反还有何分别?!”

可齐二只迟疑了一瞬。

下一秒,他忽然放声大笑,直言道,“是,不冤!没有分别!”

他猖狂的笑声刺破了宫禁沉静的夜幕,他竟傲然道,“我齐家一脉祖上三代帝师,开国之臣功勋无数,从来只知对真正的雄主俯首称臣,若将来一定要辅佐一位君主,我希望效忠的是您,而不是那个不堪大用的辛鸾!如今天衍帝垂垂老矣,雄心尽失,济宾王平乱开国,功劳有目共睹€€€€”

齐二咬紧了牙,脸颊上绷住铁一般的线条,全然不顾道,“公子,天意人心如此,若您一定要说我是乱臣贼子,那我齐二今日,便是就此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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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是要呼应这一声空洞的轰隆,就像是某个发令的预备,王庭的东苑忽然飞起了一根火炬,猛烈的寒风一过,屋檐随处猛地窜起了一阵火来!

面对辛襄的拷问,齐二甚至没有再多一分的挣扎,他脸孔扭曲着,在橙红色骤然蔓延开的光明中,大逆不道、理直气壮地说:他就要这样反了!

辛襄被冷风狠狠呛了一口,这一口寒气窜进了肺腑,忽然间让他遍体生寒。

他笑着,笑得好生辛酸,轻声念着,“好胆魄……真是好胆魄,齐家的儿郎有如此志向,是我小看了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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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庭东苑忽然传来一阵刀戈交接的乱响。

紧接着,惊叫声,咒骂声,呼号声混在了一起,越来越多的火把飞了上去,那橙色的火舌紧接着一处接连着一处亮了起来,不是那种漂浮的红灯笼的亮,而是此起彼落的火光,舔舐着,蔓延着,照得黑夜一时竟如血涂地狱般发亮。

辛襄茫然地抬头。这个他生活了他十几年的地方,这个轩辕氏遗留下的如珠如玉的王庭禁宫,改朝换代的兵戈不曾擅动它的一砖一瓦,如今竟然要在碎裂在一场自家骨肉龌龊的逼杀之中,而眼前这道他和阿鸾平日溜进溜出的落子门,今夜仿佛成了一座巍峨的大山,将他隔绝在这一边,竟然再难逾越。

他知道自己不能以一敌十,于此血战强攻也是无益。神京城内有贺南松、樊邯带兵,朱雀门、华容道已经封锁,拱卫王城的赤炎军令牢牢地握在他父亲手中,满朝重臣软禁在了内阁值房€€€€天心仁慈,待他父子宽纵如此,才酿此今夜巨患!€€€€辛襄看得清情势局面,知道王伯此时已是孤家寡人,可是,他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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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的火光映亮了辛襄的眼睛,他一时间没了力气,疲倦透骨地几近求饶。

“齐二,你想要从龙之功,你想要拥护新主,你随意€€€€你若是还真的念及我和你的交情,你守你的门,请放我进去,我还要报陛下十几年的养育恩。”

“公子……您这话说晚了!”

齐二被辛襄这一悲声牵动了衷肠,可他当真不能放他进去,只能急道,“济宾王既敢逼宫,便是下了死心。您此时进如何?不进又如何?左边是父亲,右边是陛下,存亡一线之间,你心里偏向谁能安心?……公子,回去罢!袖手旁观,于你才是上上之策!你且当今日没有来过此门,我也没有见过你€€€€济宾王不曾与你言明,千方百计将您引出城去,就是不想让你负此重担!您一向孝顺,王爷这一点苦心,您难道也不能明察吗?!”

齐二说得动容,辛襄却倏地平举起裂焰枪!

这支曾一度随着王伯征战的兵刃,于冲天的烈焰中闪出火一样的光芒,他挺直了身子,枪尖飞快点上齐二的心口,手上用力,毫不留情地缓缓向前刺去€€€€

“我不要他的苦心。”

辛襄哽着喉咙,缓缓道,那语气中下定的决心,一时几乎蕴含了他此生所有的恐惧、怒火和痛苦。他坚定道,“给我让开。”

第21章 惊变(4)

东苑开始乱起来的时候,内阁值房那一块朝着西苑的南角还懵然不知着,一会儿的功夫下来,各个部堂的大宗账目也捋清了,正堆放着等着首辅齐大人最后阅览,然后宣布散会。然而齐大人今日似乎分外有兴致,和谭建元几个最先出帐的年轻堂官低声闲聊着,眼见着夜越来越深了,却还是没有放大家走的意思。

几个年轻人还能坚持,但是况俊嘉祥、公良柳之类的老臣却已经是支撑不得,工部的人好心提了一句,齐大人却仿佛才留意到时辰一般,深望了他一眼,清了清嗓子,缓缓道,“急甚么,今夜宫里也有大事,老夫前几日听到一趣事,想与诸位说说。”

闻言,几个一直没说话的阁臣这才抬起眼睛,看了过去。

几个年轻的堂官,立时齐声道:“齐大人请赐教。”

齐大人捋着渐白的胡须笑了笑,“赐教不说不上,只是听府上人随口说的。几个月前,济宾王回朝,陛下嘉奖其北伐平定之功,为其加九锡,王庭金殿上,诸位大臣当时都在,也是知道的。”

几个堂官的神情都不由凝肃起来,他们不知齐嵩忽然提起此事是何意,只能暗中以目互示。

齐大人不动声色地留意着满屋诸人的反应,话锋却紧接着一转,“只是没想到啊€€€€这本是我朝大好的事情,却有人接此巧立名目,炮制谤言称’加九锡,必称帝’,诬陷于济宾王!€€€€如此祸心,是可忍孰不可忍!”

此话一落,霎时间,满堂皆惊!

就连一向温和不争的司空老大人都打了个磕绊,捏紧了手中的奏疏,急道,“肃卿!慎言啊……”

可刹那间,刚还疾言厉色的齐大人又缓和表情。

他笑道,“各位紧张什么?老夫也不过随口聊聊罢了……”

只见他左手轻抬,向司空示意他自有主张,两道目光却缓缓射向了值房的东南角,意有所指地款款道,“在座的各位都是我天衍朝的肱骨重臣,多年来一直和衷共济,为的都是我天衍朝的百姓民生,为的都是我高辛氏的江山社稷,济宾王高辛帝裔,于国于家都是有功之臣,说句大逆不道的,这谤言指不定哪一日就成真了呢?”

三公之首的惊人之语频频而出,这一向,满堂官员都要屏息了。

心鼓急敲间,几个上了年纪的阁员都纷纷抬起袖子,悄悄揩拭额头上的汗水。

可齐嵩却没有停下,反而目光矍铄、旁若无人地笑问,“况俊大人,您躬敬天命,侍奉三朝,’日下有日’听说还是您第一个占出来的,是不是啊?”

没有人敢说话。

红绒灯芯里面的大蜡烛“噼剥”一声,在耸人听闻的安静里狠狠一跳,所有人都提着一颗心,隐隐的,似乎听见了外间的闹声,喧闹得竟像是提前的辞岁的爆竹声。

况俊嘉祥老态龙钟地委顿在松木大椅上。

他没有动,甚至没有直起自己的后背,许久,只见着他缓缓睁开昏€€的眼睛,像是刚听到齐嵩的话一般,慢慢道,“齐大人,老朽今年七十有五,承蒙陛下不弃,仍任国祀祭祀……公衙事多,案牍劳神,如今毛血日益衰,志气日益微,刚恍惚听着,似乎有风过耳,嗡地一声耳鸣起来,到现在还没有止息……想来也是天意,齐大人这番话,老朽既不曾听到,还请大人不要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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