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渡山河 第97章

可能是齐二也就是他儿子一般的年纪,徐斌不知怎地就抬起了手掌,一时上不得上,下不得下,可怜又无助地悬在半空。

齐二的脸色倏地一变,看着他那巴掌,再没有温情脉脉,狠狠嗤笑道,“怎么?司丞还想动手了?”

“啪”地一声脆响!

大坪上所有人都跟着一凛。

只是这巴掌不是扇在齐二脸上,而是徐斌的脸上。

众目睽睽下,是徐斌自己抽的自己。

哐哐哐。

一声呕哑嘶哑的呻吟过后,树木拦腰倒塌,砰地一声巨响,辛鸾跳踉着躲过呼啸砸来的枯枝败叶。他衣襟最上面扯开了,手臂上裹着一层汗膜,而他的身后,丰山连脉三十六座,有树约八千万棵,陷入的是烈火一样槁灰色的绝境。

辛鸾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心道,人怎么还不来?

就在刚刚,红窃脂把他提溜到这片木荷林里,这里是偏东侧的下风口,再往东几里地就是南阳的山庄农田,“不能让火过去?懂不懂?”红窃脂瞪着眼问他。辛鸾点了点头。

说着她抽出自己的贯刀,流光一样,闪着和她本人一样猩红色的刀光。“拿着!”

辛鸾默然地接过,掂了掂,果然又轻又称手。

“邹吾给你带的是匕首,这个时候屁作用也用不上。”红窃脂恼怒地嘟囔了一句,“不是砍了十几天的树了吗?现在化形了总不会还那么没用吧!”说着直接就飞走了。

不过辛鸾化形之后再拿刀的感觉真的不同了。像卓吾说的一样,五脏开窍,二并四具,三生万物,一气呵成,他第一次感觉到挥刀原来是这么畅快的事情!他砍得很快,且纵且飞,砍倒几棵就看看蔓延的火势,不过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来,被他砍倒的树横七竖八地躺着,他又搬不动,只能等人来移开,但是……如果一直没有人来……

辛鸾控制着翅膀,轻轻跃上枝头。

眼前是被火咒谶过的森林,诡风呼啸着,如果再没有人来,那他砍的防火带会彻底失去作用,因为这些他搬不动的、倒下的树,就是火海蔓延向东的最好燃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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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地一声。

徐斌自扇的这一巴掌,便是齐二也看愣了。

府衙私署的大坪上数十人,府衙门外更是围了百余百姓,南阳的父母官受此凌辱,自掴于人前,任谁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司丞大人”一时喊得是此起彼伏。

“您说的对,我不敢打钦差……”

徐斌浑身颤抖着,定定地看着齐二,目光里透着愤恨与沉重,“您大驾光临,您说什么是什么,做什么是什么,我们南阳上上下下,不敢说一个不字,不敢有一丁点的不配合!上面的变动,我徐斌微末小官,不懂,也懂不了!不管,也管不了!可我南阳十万百姓,十万张嘴,从来都是靠山吃山,凭什么要受此等的池鱼之灾?!”

徐斌还记得第一次见齐二。

丰神俊逸,仪表不凡,大堂之内和长他几岁的申睦小将军和八十余岁的公良柳周旋,三足鼎立,不落一丝的下风!这样的韶龄,这样的气度,年纪轻轻,如此权柄,他一看到他就气馁地想到自己儿子,再看一看他又要暗叹“此子将来必然是天衍栋梁之才!”

可就这样一个才干纵横的人物,居然道这样的狼心狗肺之言!将来要为官做宰、受天下人供养的人物,却不将天下人的一丝一毫放在心上!这就不是他的儿子,不然他今天的这巴掌早就打在了他的脸上!

“下官听说神京的子弟都是可以入明堂教养的,都是可以和王庭的太子公子一起学习的……下官的儿子没有那样好的先生,可也知道一座山,若烧它,天覆地载,不过是一夕之间的事情,若养它,却胼手胝足,需要精心实意的几年!……小齐大人,民生多艰呐,圣人教化当权者,说要与百姓休戚与共,禹思天下有溺者,犹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饥者,犹己饥之也,我主政南阳十八年,不敢说十全十美,但总也知道,今日不救,我南阳百姓来年会有几溺几饥!”

言罢,徐斌高声一喝,“南阳府兵何在?!”

一时,门外的百姓人头攒动,不管是不是府兵地都往前涌:“在!”

这齐声一喝,声震天寰!

徐斌转过身去,只见署衙内外无数双眼睛都在忧急地看着他。可能他们也知道自己这个父母官平日做得窝囊了些,凡事能忍则忍,所以此刻的惊惧慌乱之中,也露出了对他心底的担忧和感动。

无端的,平生怯懦的徐斌忽地生出万丈的豪情,是啊,他才是主政一方的官员,救与不救,这个决心,不是齐二来下的,是他来下的!

他深吸一口气来,脸上的肥肉一敛,手臂一挥,大喊一声:“整队!跟我走!”

第57章 南阳(8)

后世,《天衍€€列传》第一卷中有载:

徐斌,旧朝卫国人,父孺官至廷尉,天衍帝年间,斌拜南阳司丞,五十岁为昭帝所知,战时主馈饷供应,先后任为东阁主簿、治粟都尉、西南镇守,一生为昭帝信重,恩礼不衰,享年八十有六,后配享太庙,子孙福禄无双。

阖棺定谥时,礼部曾为其拟谥“忠”“正”“襄”三字,俟昭帝定夺,然,昭帝蘸墨挥毫,写下“肃良”二字,言:恭敬得体为“肃”,平衡四方为“良”,镇守不拘小节而有厚德,存小怯而有大勇,为官做宰,谨饬小心,治下黎民,无饥无寒,实乃治世之循吏,乱世之良臣。

后人曾有笑问,言:徐镇守潜龙在渊时便追随天子一路扶持,几经辗转不离不弃,为何帝只谥其为“良”,而非“忠”?

昭帝笑答曰:良臣有术,忠臣有道,镇守一生上不误国家,下不害百姓,善理繁剧,智计百出,若单以忠论,吾畏薄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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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天衍十五年,南阳四方裹挟的当夜,徐斌一人举着肉乎乎的手指头,一呼百诺。

大坪上的府兵振奋精神,迅速结队,府门外无端被侵害的百姓们暴怒起来,一个个举起手中的家伙,脸色涨红地应和徐斌,喊着,“走!走!走!”

百姓们积累了太多的怒火,原本他们安居乐业一切有条不紊,但从朝廷剿虺开始,他们货物往来、南境交易、日常出行便开始处处受限,此时钦差明目张胆地烧了他们的山,他们敢怒不敢言太久,趁此时机,便一股脑地发泄了出来!

民情如火,一时成势便所向披靡。

可齐二见此却毫不畏怯,修狭的眼睛狠狠眯起,他拄枪在地,暴声一喝:“我看谁敢?!”

仅这一言落,他的脸孔在漫天的火光中顿时现出化形之相来,恍惚中,一张脸孔似已化作狼形,赤首短吻,鼠目绿瞳,风雷怒吼中竟似卷起来腥风与血光!

大坪上的五十余府兵闻之神色大震,眼前被那气势所迫一时乍红乍黑,刹那间还以为听到了野兽的咆哮!

不过这咆哮并非狼嚎,而是豺啸!

豺狼虎豹,从来豺都以凶残酷烈而居首。

同时,齐二带来的十数名黑甲武士整齐划一地拔刀攒枪。

他们都是上过战场见过真章的杀将,民乱不知见过凡几,此时的场面也根本不放在眼中,齐二未下令,他们便蓄势待发,然而只是如此,府兵与百姓的气势就已经被他们全部压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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