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渡山河 第129章

抹了一会儿,红窃脂直等把辛鸾那道伤疤遮住了,左右看了看,道一句,“成了!”这才推着辛鸾往外走,“骑马距离远,也不怕人看出来,主君就该有主君的样子,落一块疤怪教人看笑话的。”邹吾和申豪跟在他俩身后,目示一眼,鸽子耸了耸肩膀,有些无奈地跟上。

昨夜雨洗天穹,今日云开日朗,辛鸾走出大帐时,正是青天万里,尘翳不生,他的大帐底下以木板托高了树池,高处矫首而遐观,正可见东西两侧重叠的山峰之间,两军队伍此时正浩浩然地在数里之外列开了阵势,坚硬强悍宛如一列列生铁,将山势拦腰横截。

而这严阵以待的军阵,北侧是济宾王的柳营、雀山等京卫,南侧是南境的黑铠重甲步兵,两军对峙的垓心处,尚且留着一大跨横约五十余丈,宽约三十余丈的黄沙空地€€€€正是今日谈判之所在。

“天还没亮就听到号角频传,济宾王一万营卫,南境向副两万人马,他们起得可都够早的啊。”

此时卓吾和徐斌都已经等在帐外,辛鸾漫不经心地掠过目光,颇为裕如地和他们打了声招呼。

可徐斌却没有辛鸾的这份轻松,金铁低鸣声中,几万人马于晨风中鸦雀无声,近处的黑甲覆盖着黄土,直蔓延到眼前,汹涌起伏,让人见之生畏。

他上前一步,忧心忡忡道,“殿下当真不带十一番的轻骑去么?这般阵仗,咱们只身前往,只怕是凶多吉少……”

徐斌一生谨慎,投入辛鸾账下恐怕是此生唯一一次聊发少年之狂的意气用事,此时他不是信不过济宾王,而是济宾王根本不可信,且哪怕眼前为辛鸾掠阵的向繇两万大军,他也是疑心多于信任……他不敢想象,今日若稍有不测,他们六人就如蚂蚁附着柳叶而置身海浪,只要任何一方稍有异动,他们立刻尸骨无存!

他此话一出,帐前的赤炎十一番立刻有人齐崭崭跪倒,道:“殿下,徐大人说的对,带我们去罢!”“是啊!殿下!带我去!”“让卑职去护送您!”其中打头的正是申豪的副将,只见他战枪倒持,满目忧心:“殿下,多一个人也是多一重保障,我们久经战阵,今日的对垒情状对您当真是极度不利,我们去,不说万人中往来自如,但至少可以确保您安然无恙!您若是有半点差池,我们这些人岂不是要以死谢罪,来敬告先帝英灵!”他话音一落,百余人的轻骑红甲立刻轰然附和。

“诸位的好意我心领了。”

辛鸾抬手压住那请命之声,待人声稍静,才缓缓道,“不是我信不过诸位,十一番的忠心,对我父王、对我,都天地可表!只不过这€€关谈判,双方各带五人是早先定好的,对方也有文臣,也有武将,若我连这一关节的胆量都没有,还要言而无信出尔反尔,不用对方来笑我,我自己都要笑我自己!€€€€各位且不用如此紧张,我今日不过就是与我那位好叔叔说说话罢了。”

辛鸾一番话漫漫谈来,并未刻意的抬高调门以做慷慨,要管之前,是千军万马的层层围拢,他曳步走下台阶,神色安定而裕如,颇有几分千万人亦往矣的镇定。

其时,小兵在账下牵来一溜的白马,正有六匹。

辛鸾侧目,与红窃脂做最后的确认,“姐姐当真跟我同去?”

这一去,就是天下人面前,她为臣,他为君。

红窃脂嫌弃地看他一眼,“€€嗦!”说着抛下辛鸾,大步走向赤炎列阵的沙土前,一手攥住插在地上的三足金乌大蠹旗杆,手上用力拔起,直接扛在肩上,“走吧!古来还没有红装上战场,今日红装为含章太子掌旗!”

此话一落,一行人再不犹豫,纷纷抖衣上马。

其时正有副将抢到重鼓前一振鼓槌,顿时鼓声隆隆响起,一声一声震荡在众人心上!

辛鸾坐于马上深深地看着这些回头看了这群护送他来到€€关的将士,心道今日他在阵前就算有什么不测,他也着申豪予赤炎一番的老将军知会过了,无论结果如何,辛涧也必然不敢为难他们,想到此,他再无挂碍,马头一拨,朝着那列阵的垓心纵马而去,其余五人随即并辔跟上,忽然间,那一串原还不轻不重的鼓声宛如送行的高歌大振起来!

副将全力连击数下,高声“喝!”了一声!

百余人十一番将士忽地以重拳击打在左胸铠甲,马刀一立,齐声大喝:“卑职等€€€€恭送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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垓心之中,约定的辰时三刻,济宾王先至一刻。

他胯下的是一匹神俊威严的青骊马,随性的无人分别是辛襄、齐嵩、公良柳、齐二和赤炎二番的主将史征,这五人胯下的皆是深灰色半点吗,骨架略小于青骊,蹄口鲜亮,毛色整齐。

从南阴墟丧仪大典以来,十一天过去了。

辛涧做了十一日的帝王,几乎日日不能入睡,今日,他并没有着天子的冕服,而是一袭简略的青碧宽袍安坐在青骊马上,他神思有些不属,仿佛在留意远处赤炎一番与三番主将和中境使臣的交谈,右手无意识地按住马鞍的鞍桥€€€€尽管那里已经卸去了横鞍的宝剑。

向繇是这个时候窜到辛涧眼前的。

他一身雪白轻裘,跨下的栗色的小母马轻灵而矫健,只见他眼见着亲卫卸下了济宾王这一行人的甲具兵刃,这才施施然地上前见礼。

济宾王见了他,稍稍露出和缓颜色,道,“向副安好呵,先帝丧仪前边防收紧,你之前与孤提过的百车药材还滞留路上,孤昨夜问了进程,说是不日便将送达。”

向繇闻言笑嘻嘻地挑了挑眉,他还从未见过辛涧如此和颜悦色过,但知其用意,也不觉奇怪,手上打个揖,嘴上道,“那且劳王爷费心了。”

济宾王的史征闻言不禁眉头一横,“陛下十一日前于南阴墟临祚,向副的称呼可错了。”

向繇却笑盈盈地眨了眨眼,“……哦?”

说着他瞥了眼史征那张铁铲一般的脸,不欲与他做计较,只朝辛涧道,“说来我原也为这事儿发愁呢,过去您是王爷,如今您却临祚登位,可今日之后,谁又知道有什么变数呢?我实在不方便以位分称呼,你我私交不深,我又不能以年谊称呼,今日议和乃天衍大事,我又不能直呼其名……我想来想去,那不如等下我主持时,便也不称呼了。”说着他笑盈盈地,又看了史征一眼。

史征脸色霎时铁青起来,万万没想到一个人还可以用如此礼遇之口气,说如此针对之话语,便是辛涧的脸庞,瞬息间也蓦地收紧了。

向繇却状若不见,笑了两声,胯下两腿一夹,那小母马立即从容地弹跃划开,银铃般愉悦的笑声当即倏忽而嚣张地飘远了,向繇那一头乌黑亮泽的长发在风中平滑地扬起,白马轻裘,风流恣意,惹得两方数百军士都不住地侧目看他。

“妖孽!”辛襄眯着眼,恨声低骂:“申睦奸烂的婊子也敢在这里猖狂!”

十数年前,辛涧还在天衍帝账下运筹帷幄时,他向繇顶多算个执鞭卷帘的小罗咯,若不是这些年南境偏安一隅拥兵自重,谁会把他向繇看在眼里。

辛襄少年人意气上涌,胯下马儿也跟着嘶鸣躁动,济宾王不动声色扯住他的马缰,冷冽道,“赤炎其他将军还在,你如此像什么样子!”辛襄闻言,只得自行深吸一口气,不情不愿地勒马退后一步。

第81章 €€关(11)

正说着,对面的黑甲阵后忽地传起一阵沉沉的鼓声。

“来了!”

那鼓声缓缓敲击起来,起初并不激烈,但一声一声,投合心跳,愈见沉雄,紧接着,济宾王面前肩肘交接的铜墙铁壁次第大开!由远至近地,只见六骑白马卸下兵刃,缓缓踢蹬而来,而南境沉默以待的铁铠步兵犹如逆行而开的沙盘,一层一层,直将辛鸾一行人纳入进来€€€€

鼓声未停,史征已看清对面来人,未等他们进入垓心,他先惊奇地“嘿”了一声,笑道:“对面来的人可还真是大名鼎鼎啊!中间的含章太子、小飞将军我倒是认识,可是怎的凑六个人,还有刚入伍的小孩和骑不动马的胖子呢!哦!他们还带了个女儿家呢,真是幸会,就是不知道这位女郎姓甚名谁!”

齐嵩远远一眺,闻言也忍不住抚须一笑,“谁叫我们的太子少年英俊呢!红球掌旗,阵前真是更添风雅!”

他们随口侃来,本是矬对方其实的寻常招数。

只是他们错估了对面那女郎的性情,还不等对面人正式打招呼,那掌旗的女儿家已然是不卑不亢地一抬头,直接自报门户,“齐大人史将军,我名叫红窃脂€€€€以往不认识不要紧,今日见过便是认识了!”那目光锋锐如电如炬,哪里是可以随意揉搓的寻常女儿?

垓心宽阔,两队在距离两丈时,辛鸾勒住了坐骑,其余人跟着纷纷控住马匹,“嗑”地一声,三足金乌的大蠹被红窃脂猛然插入地中,她马尾风中飞扬,对着对面大声道:“还有我要向齐大人再解释一句:您怎么效忠你的主子,我便如何效忠我的主君,您也不必打机锋做这没意义的不怀好意!”

三万余人的阵前,红窃脂一枝独秀,却也毫不羞赧,他们都清楚,辛鸾与辛涧两方今日和谈,筹码相差无多时,影响结果的除了策略,还有胆略、威仪和气魄。

而此时辛鸾位于南,济宾王位于北,向繇以主人身份坐东,而赤炎等时辰列于西侧,垓心之中,天衍朝各路权与势集聚,风与云际会,今日发生的任何事情都将以最快速度传达四方,虽乘奔御风,也不以疾也。

辛鸾到的最晚,自然先后和此地主人、赤炎的几位老将军见礼,他神色淡淡,执礼却恭,一应礼数周全后,这才向刚看到济宾王一般,漠然地将目光投向了眼前的一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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