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渡山河 第360章

“唰”地一声,帐帘被人从内部掀起来,沃子石扶着辛鸾走出大帐。

辛鸾:“整队了€€?”

邹吾越众扣住他的手臂:“我去跟他们说。”

他的喉间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也知道现在不是软弱的时候,他知道辛鸾要做什么,知道他所有的起心与动念,知道他所有的现状的考量和不得已的妥协。

可辛鸾拽下了眼前白布:“不必,我亲自来。徐守文。”

“在!”

“饭菜准备好了€€?”年轻的君主睁开了眼睛,离近了看,还看得见他眼前一层混沌的白膜,可他绷着嘴角看过来,目光已然如大山般压了过来。

徐守文:“还……还没。”

“加快。”说罢,他被人搀扶着,大步走了出去。

还是那个位置,红窃脂血迹未干,辛鸾由沃子石陪着一起登上高地,宣布任命赏罚。苍茫的傍晚浑浊着雨林的幽暗,连天空都沾染着浑重的容貌般的青黄色苔藓颜色,辛鸾自带压抑的气场,在地上扔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石破天惊地一问:“想回家€€?”

就好似霹雳一声惊险,原本惊恐待罪的甲兵抬起求生的眼睛。

“你们可以回头,红窃脂之死,我不追究你们。”辛鸾背手跨立,昂然站在三军面前,字字铿锵,句句斩钉截铁,“可你们也要想好,若只是以为仗还没打起来,内史郡、中境还可以独善其身,那我辛鸾劝诸位趁早打消这个念头!水流千遭归大海,局势倾危至此,要么,你是我的兵,要么,你是他辛涧的兵!”

“唯独不同是我会给你们选择的机会,你们可以选择吃顿饱饭,像个逃兵一样回家,浑浑噩噩地为辛涧打仗,为弑君无道之人断头流血,有幸活下来的,来日再做我战俘营中战俘!你们也可以选,跟我一起走完这条路,这条路,不是什么平坦通天大道,这条路,前有猛虎,后有追兵,你们要挥山刀开路,骑独木过河,甚至有朝一日要和死人争卧地,同野兽争饮食,但只要能挺下来!五年,我辛鸾说话算话,只要五年,你们再回内史郡,你们衣锦还乡,你们功成名就!”

“何去何从€€€€诸君自择!”

苍茫厚重之夜色,前路€€耗之险恶,辛鸾一人立于高地,宛如黑暗中一盏灯火,近万人肃立着,举目着,听着他从胸腔里发出的激昂的、清晰的、空空震响,情不自禁地,神色庄严,目光威猛。

史有载,天衍十九年四月二十八日,昭帝引中境兵至垭口地狱谷,将官以下克上,恐生兵变,帝阵前招抚,晓是非,明利害,怀柔其罪,备其饮食,言罢士卒皆响应,杀虎猎蟒,破釜烧甑,持三日粮,以示破釜沉舟、无一还心。

霓汝、垭口、地狱谷,西境外围三百里绝地,雾痨侵体,烟瘴难行,那一次,是主君的意志力强悍地嵌合进军队的上上下下,近万大军在此激励中咬牙支撑,连日连夜,争相竞走,三整日抱病扶伤,携臂挽肩,出西境绝域。

后来徐守文回忆那一天,很多事情因发生得太快太快,一直来不及廓清轮廓,可唯一记得的是在幕中一片咬牙切齿、呕心交肝之时,辛鸾锋利的决断划开了所有的悲痛迟疑,于三军前,卷起风雷之声。那些军士一定不知道站在他们面前的主君根本看不见,那些感动的士卒甚至都未必全部听懂辛鸾的话,可其人,其声,其气魄,光是站在哪里,就有太多人为他倾倒,哪怕此路未来是输,这一刻,他们也要跟他下注。

后来,那三千甲士由沃子石带领,于中线战场冲锋陷阵。那是支步兵劲旅,能聚能散,能打能跑,列军之中,以骁果显名,后来辛鸾移师东指,他们是武烈侯的先锋之军,砀郡、神京两大战役皆有不凡战功。

垭口之变跟随辛鸾,那是那近万人马一生事功走向卓越的转折,而那死于的女人曾给他们的训练,于其身上遗泽绵绵、去思悠悠,五王之战,他们依凭此多有战功。天衍二十七年四月二十八日,昭帝七年,柏锐侯沃子石拜将封侯一生功名后,急病暴毙家中,享年三十二岁。

年少万兜鍪,坐断西南战未休€€第七卷 完

第八卷€€男儿何不带吴钩

第222章 博弈(1)

天衍十五年五月三日上午,陈留王归滇两日,丹口孔雀遣人送回白角尸身,与此同时神京平陵,章华太子下葬,炀帝举哀,百官素服。

阅兵大坪上,昭帝闻白角归来,当即临哀城门,扶棺痛哭,下令以大礼为白角发丧,厚葬其首倡之功。

平陵园外,重臣哭悼国本英年早逝,炀帝下令朝廷辍朝五日,百姓设庙附祭,天下禁嫁娶。

可不同的是,五月三日,西南除祭仪之外,还有阅兵动员。

前方适时地传来捷报,胡十三率三千精兵已率先打通锡金走廊,斩敌将苍和,传首东南。辛鸾当即封邹吾为主帅,陶滦为副将,提义兵十七万,即日出兵东境,西南仇英、婧氏景,中境沃子石、裴句等皆编入战斗序列,其余各方来观礼仁人志士受此鼓舞,余十万盟军,皆愿一战。

因势利导,好一番水到渠成,二十七万大军当即分拨开拔,邹吾提一万精兵先行,其余压后,五月三日至十五日,著名的白马津之战,怡口之战,梨花峪之战,次第发生,义师由锡金走廊一路东进,扫荡内史郡,连破十余成,壮气如山,所向披靡。

五月二十日,内史郡主城易央合战,统帅中行沂守城三日力战而死,左右校尉被俘,斩首万余人,中境第一道防线就此破裂,至此前方丘陵沃衍,一片平地,邹吾大军长驱直入,一时如进无人之境,过关斩将,纵身千里。

天衍十九年,五月,整整一个月,西南上下奔波忙碌,捷报飞马频传,中线与南线双管齐下,整个天衍大地都在辛鸾的军威下簌簌震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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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嗖”地一声,长锋的箭雨倏地穿进垛靶!

北地的阳光普照,箭羽的尾巴染着晶莹的光,入靶后还在激烈地“嗡嗡”颤动。

“辛涧他要我发兵?”

西€€抬了抬下巴,颔首,收臂,再取一枚长箭。西境半年来每锻打一批兵器她都回来亲自眼看,这一个月她更是加紧了弓马的训练和武器的督造。

“辛鸾的白章凤凰旗已经卷过庐江,插上易央城了,他这是才缓过劲儿€€?”

哈灵斯也笑,明艳的少女右手一松,“嘣”地一道弦弓响,箭靶上又多了一箭:“这一个月,西南那位可是上下一心军民一心,咱们英明神武的陛下就顾着哀痛自己的儿子,哪有余暇管战场俗事?”

荒唐年年有,今年特别多,五月三日葬礼当日,辛涧在王陵前提出按古礼祭祀之刑祭祷太子,重臣懵然不解,随后那个辛襄生前宠幸的、酷似辛鸾的男宠便绑上了刑柱,而中境一个月来都要被邹吾搅成一锅粥了,中行沂死前七天想加固防线征调些力役都找不到批示,原本属于太子府的兵政秩序全部打乱,青年将官群龙无首,各行其是,知道配合的算是好的,但也因为邹吾领兵突击太狠太快,还没等他们找到默契,指挥地就已经被连锅端了。

天下第二武库,天下第三粮仓,中境坐有如此资源还败得如此惨烈,她们这些看热闹的人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

西€€:“不过他让我出兵,这不是什么轻松活儿啊,辛鸾满弓而发,进军突发而神速,兵锋如此之胜,不好挡。”

哈灵斯:“那回绝他?”

西€€:“不能回绝。他是君,我是臣,回绝代表不忠,我现在还不能这么干。”

哈灵斯:“那我们要如何应对?消极应付一下?”

“不。”西€€神色坚毅:“我在北地立足未稳,现在也是侥幸才得权位,我需要一场大胜,我也需要立威。”

哈灵斯:“那……”

“这样,”西€€看向她:“你帮我出使一趟,就说我现在威望不足,名不正言不顺,故请封王,我北境自会发兵。”

现在辛涧被她糊弄着已经砍断了齐嵩这条臂膀,天子想要填补这北境的权力真空再不可能是一日一月之事,他需要她,那她便来掂一掂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

“封王?”这下,便是哈灵斯也瞠目:“那他若是不肯呢?”

“那就再带一条私下的消息给他,”西€€露出类似乎戏耍调侃的神情:“说我又雪瓴宫后又怀孕了,让他看着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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