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儿近日忙得很,堂兄也是知道的,皇上很器重他的,因而都不在府内。”周母撒了个小谎,“不过平日里这时候,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叶家族长点点头。他刚要再开口,眼神却瞧见了远处竹林下,所见之景让他不由得眼前一亮。
好俊俏的年轻人!
竹林边站着一个身着白衣的年轻人。如今都讲究衣服衬人,可他穿得简简单单,却更显得清贵而超凡脱俗,其身上更是有种世间难得的文气。他立在那里,像是白鹿崖边一丛茂林修竹€€€€越是险峻的地势,越是尖刻的山石,便越能显出这丛竹林在月色下夺人心魄的皎洁来。即使人们会欣赏锦缎上最花团锦簇的牡丹,但这样凌人的景象,反而更能让人触目难忘。
相比起来,站在他身边的那个青年便要黯然失色许多。平心而论,那个青年依旧是好看的,然而眉眼却浮躁,比不起另一人意境高远;他穿着更华贵,却比不上那身只是绣着竹叶暗纹的白衣;他脸上笑意盈盈,和另一人的冷淡神色比起来,却是满身红尘俗物之气。叶家族长只瞟了他一眼,便看回了那白衣的年轻人来。
叶家族长几乎一眼便认定了那穿着白衣的年轻人便是周采€€€€世上能有几人有他这样的气度?况且如今是在周府里,这样出色的年轻人,不是周采还能是谁?
周母循着他的眼光看去。从她的角度,她首先看见的是周采,忍不住眉开眼笑,在看见周采身边的那个年轻人后,周母的脸当即便扭曲沉了下来。
“竹林边站着的少年是谁?”
“我家采儿和一个小贱种罢了。”周母咬牙切齿道。
周母又喊道:“采儿,往这边来,让你舅舅好生看看你!”
周采闻言对周逊笑笑,往这边去了。叶家族长见那个黯然失色的年轻人居然先抬了脚,忍不住皱了皱眉。
€€€€这个庶子也太没规矩了?嫡兄未动,他倒是先行了?
€€€€周家学的礼仪,都被这人吃进狗肚子里去了?
顷刻间,他对这个不懂规矩的人的好感便落入了谷底。不过按照周母的语气,他也知道此人大概是哪个贱妾的儿子。贱妾嘛,连烟花之地出身的都有,血管里流着卑贱的血,不懂规矩也是正常。
周采走在路上,却感觉那中年男人看自己的眼神里带了些轻蔑。他也皱了皱眉头,心里讶异着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得罪了他。
周逊听见周母介绍,大致知道了那中年男子的身份€€€€叶家的人,大约还是掌权者之一。不过他如今就是来找事的,也不怕热闹更多,于是并没改变自己的计划,耸了耸肩,也向着这边走来。
眼见着两人都往这边来了。周采先向两人行了礼。周母自然是眉开眼笑,叶家族长却只是冷哼了一声,对他很是不热切€€€€不热切到几乎不客气的程度。面对周采的行礼,他居然只是转头对周母道:“文瑛,你管家可不能太心慈手软了!该教的还是得教!要是教不会,就让他好好受罚,让外人瞧见周家出了这么个没规矩的人,岂不贻笑大方,还不如趁早地赶出去!”
周采脸色一僵,叶家族长这话分明就是冲着他来的。他惶恐地思索着自己方才的行礼过程,寻思着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做了错事。
可他思来想去也没能得出答案。正当他抬头欲缓解矛盾时,那叶家族长的眼睛却亮了起来。
€€€€接着,伸出了手。
周采的手僵在半空,叶家族长却已经越过他去了。他拉住另一人的手,喜笑颜开感叹道:“先前听见传闻,还以为有些夸大,如今看来传闻倒都不是不尽不实。我这外甥的确是人中龙凤,几年不见,气质越发出众了,也难怪整个京城的少女都对你魂牵梦萦。像你这样的人,在京中想必也是万里挑一的。”
和方才的客套不同,他如今这段夸奖倒是真心实意。
周采只觉得全身的热血都冲上了头脑。而站在他身边的周母,脸色也惨白到快要昏过去了。她的手抖着,牙齿都在发抖,只觉得半边身子仿佛麻了一下,顷刻间又消失不见了。
叶家族长犹自夸奖着周逊,却发现周母和身后那个小贱种的神色极为古怪€€€€方才他以林家的事作为把柄,软硬皆施着说服周母时,周母尚且还能维持住贵妇人的喜怒不形于色。怎么如今他夸了周采一句,周母反而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
叶家族长哪里能想到,如今他先入为主地拉着的这个人才不是什么周采,而是周家的庶子周逊!
周母颤抖着嘴角,此刻她是说是也不是,说不是也不是。她如今还怎么能不明白€€€€她的堂兄,叶家族长,将人认错了!
他将周逊这个小贱种,认成了她的宝贝儿子周采,而将她的周采,认成了贱妾生的孩子!
他竟是如此笃定€€€€在他眼里,这两人谁优谁劣,竟然是一目了然的!
周母怒急攻心,向后退了一步,所幸被丫鬟扶住,才没能倒在地上。她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盼望着周逊不要说一句话。可周逊却偏偏不遂她愿的开口了。
“叔叔认错了,我是周家曾经的二少爷周逊,”周逊淡淡道,“旁边的那位,才是我的嫡兄周采。”
一时间叶家族长也僵在了原地,他缓缓回头看向那个被他误认为贱妾所生的、上不得台面的孩子,只见真的周采已经是面若锅底。
在这令人窒息的气氛中,只有周逊微微一笑。他越过叶家族长,对着周母行礼:“周逊如今已经不是周家的人,今日路过,便来看看曾经的嫡母。”
索性事情已经不会更差了。周母抛开了脸面,发泄似的大喊道:“人呢?人呢?怎么让他过来了?!”
“嫡母不尊礼数,我作为曾经的孩子,还是要来同嫡母问个安的。”周逊淡淡道,“当初从周家走得匆忙,如今见行李已经被尽数带走,我便安心了。”
“你!”
“娘!”
叶家族长瞠目结舌。
这个周逊竟然当真不是周母叶文瑛的孩子?也就是说……是一个妾生子?
可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妾生子,竟然比嫡子出落得还要好?而且周家在来京城前,也在江州住了十余年。周家从来是周采一枝独秀,他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还有这么个优秀的人才?
愈是震惊,他便愈是细细看周逊的眉眼。不知怎的,他居然从周逊的眉眼里寻觅出了一丝熟悉的痕迹。
“你如今真是翅膀硬了,反了天了!周家到底是生你养你的地方,你就这么对待周家,当真是不孝!”
“生我者我母,养我者天地。我先前身为周家的子嗣,本就有资格带走周家的一部分财产。如今只是讨回了一部分而已,嫡母就这么没气度?”
“你娘是个贱人,你也是个贱种……”周母咬牙切齿道,竟然如泼妇骂街一般,“当初就不该留你一条命!”
在牵扯到自己时周逊并不动怒,但被骂到母亲时,周逊顷刻间便冷了下来。
€€€€复而一笑。
€€€€既然如此,他索性也让周母好好开心一番。
“如今看见嫡母安康,我便放心了。我娘福薄,去得早,可嫡母可得活得久一点。”周逊笑盈盈道,“否则怎么能看到我出将入相,以自己的辉煌来回报嫡母的养恩呢?对了€€€€”
“听闻嫡母为小弟的事,很是忧心。小弟犯了事,按律是要被流放的,从此家中可就清净不少了。不过也不打紧。”周逊缓缓道,“想必不久之后便会有另一个孩子来弥补家里的空缺,父亲这些日子忧心过重,也可以为此展颜,好好热闹一番……”
“你说什么!”
周母听见他意有所指,闻言就连脸皮也绷不住了:“你知道了什么?你看到了什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