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今日杨侍郎倒像是考生,说的话比皇上还多,”一个温润的声音响起来,“杨侍郎说得够多了,不如将时间交还给鲁丞相吧?”
周逊没想到端王会替他说话,一时之间有些诧异。而礼部侍郎听了这句骂他越俎代庖的话,顿时寒毛都立了起来。他偷偷地看了皇帝一眼,见皇帝面色如常,这才放下心来。
他先前隐约听说皇帝和这个名叫周逊的人之间有些私交的流言,不过他与严尚书是一党的,自然要党同伐异,一时之间居然忘了分寸。可皇帝如今既然什么都没说,也不曾打断他,想必流言或许不尽实,皇帝和周逊之间也没什么关系。
这样想着,他尴尬地客套了几句,便将话头递给了鲁丞相。礼部侍郎听说周逊和鲁丞相有龃龉,他如今虽然不开口了,但鲁丞相总该完成他未竟的事业。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鲁丞相坐在那里,居然一脸魂不守舍的模样,死死地盯着周逊。
“鲁丞相?鲁丞相?”
鲁丞相这才缓过神来。他告了罪,开始神色如常地对三人进行考问,姿态如常,仿佛方才的走神只是一场幻觉。可在询问周逊时,不知怎的,他的话居然意外地少。
周逊自己也为此感到诧异。他在鲁丞相向他提问时,已经打起了全部的心神。
他还没忘记那日鲁丞相在宫里,对他说的话。
鲁丞相说他是妾生子,目光短浅也是正常可怜,留在皇帝身边,也是为了讨好皇帝,贪慕富贵。他还记得自己当日的回复也算是牙尖嘴利,两人算起来算是彻底地撕破脸了。
周逊并不在乎鲁丞相怎样想自己。方才见鲁丞相死死地盯着他,他也只是心中一沉,却并不出乎他的意料。
可他没想到的是鲁丞相在向他考问时,却相当的魂不守舍。他像是突然被什么刀刃斩断了喉咙似的,问出来的问题都有些欲振乏力的气息,且透着一股古怪的急切感。
周逊想不通原因。下一个考问他们的则轮到了看起来温柔好脾气的端王。端王只简单地问过了几句,便放过了他们。
眼见着便是点状元的时候了,按照皇帝如今制定的规章,点明三人所取得的名次也该由五人商量着去定。几人商议了一番,便听见皇上看向李邈,首先开口,将他点为了探花。
李邈脸上流露出一点失望的神色。不过他也明白,以他的表现,他只被点为探花,也很正常。
接着,便到了状元和榜眼之争。老大学士很为周逊折服,支持点他做状元。礼部侍郎的态度却很坚决地向着严嘉。皇帝依旧是没有说话。而端王在思考片刻后,柔和笑笑道:“周逊是个好孩子。”
“端王,你……!”礼部侍郎还想寻求一点支持。
其实他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原本周逊和严嘉的水平孰优孰劣,实则未可知。周逊再怎么天才,严嘉也是从小在书香世家里陶冶出来的,两人的才学或许也只在伯仲之间,看不出太大的分别来。而方才在考问时也可看出,严嘉的性格更为沉稳一些,周逊虽然看起来淡漠冷静,但发生争议时,却锐利得让人不适,不太符合“君子端方”的一贯定义。
可他偏偏出于为难周逊、想让他丢丑的目的多问了那些问题。如今丑没丢到,反而让周逊因此大放异彩,压过了严嘉,也因如此被为难彻底获得了被成功虐粉的老大学士的支持。
虽然明眼人都知道周逊的表现更佳。可礼部侍郎心有不甘,如今皇帝不开口,那他如果争取到与周逊不和的鲁丞相的开口……
他看向鲁丞相。
不知为什么,本应绝对支持他的鲁丞相似乎在发呆。他看着远处的柱子,从头到尾,没有说一个字。
第125章 状元游街
尽管礼部侍郎气得吹胡子瞪眼, 名次依旧是这么定下来了。
李邈为探花,严嘉为榜眼,而周逊……
是状元。
对,是状元。
三年前, 站在这里的是周家的嫡长子周采。他穿着朱红的状元袍, 束着黑发, 隔着重重人影与力排众议、力点他为状元的容泫遥遥相望。所有人眼神里的光都灌注在他一个人的身上。他走在阳光下,步伐是那样的轻松,衣角飞扬……而那时的周逊,却挣扎在病榻上,高烧不退,赤红着脸颊,做着一个仍在考场之中,不断提笔写字、却怎么写也写不完文章的噩梦。
而如今,站在此处的是他。衣角飞扬的是他。恍惚间他仿佛一切都没有错过似的, 流转的命运终于到了他的手中。
谢恩后,周逊抬起眼来。远处遥遥的皇位之上,今日始终冷着脸,不曾对周逊有过任何表示的皇帝,终于隔着遥遥的大殿,对着即将离开的他, 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他们避嫌了一日, 仿佛素不相识,甚至在周逊被故意刁难时, 他也不曾说过一句话。直到这时,他才向周逊眨了一下眼。
可就是这样的疏离与尊重,而非偏袒爱护, 反而弥足珍贵。他是那样了解他,所以才一定要公平公正,一定不让他质疑自己应得的一切,一定不让他为难。
直到骑上马的那一刻前,周逊依旧处于恍惚之中。他被人簇拥着穿戴好状元的衣袍,戴上胸口的红花,在不断的贺喜声中被众人前呼后拥地送到了马上,顾大学士对他慈祥地笑,端王晃着扇子,也对他笑笑,礼部侍郎满脸不忿却无计可施……而他将穿着这身属于状元的衣袍,看尽京城的花朵。
“喂,喂!”李邈在周逊身后足足叫了三声,周逊才听见他的声音。周逊转过头来,只听见李邈酸溜溜道:“好吧,现在本世子承认,你的确当得上沈老的弟子。”
周逊笑了笑,李邈接着道:“不过我也不赖,要论某个方面,你算是输给我了。”
“什么方面?”周逊难得地好耐心。
李邈:“自古以来,探花都是颁给一甲中容貌最为英俊的那一名考生……喂!回来!”
周逊:……和这个人真的没有什么话好讲的。
他骑着马慢慢地走。要进城里去得经过两栋高楼,第一栋楼上栏边,立着旁观的各大臣与皇亲国戚,他们站着或坐着、微笑着,看着这三名年轻的考生。间或有人私语几声,讨论诸考生的家世、才学、或党派。
而第二栋楼便要热闹许多。栏边挂着帘子,里面影影绰绰站着许多贵族家的女子,例如公主、翁主等。此处的景象就与之前不同了。她们偷偷地站在帘子后,讨论着这三名年轻而英俊的考生。帘子后间或传来嬉笑的声音,这是她们无忧无虑的尚未出阁的青春时光,自然要在这外人看不见的地方说着悄悄话,快乐的打闹,与最亲近的友人讨论谁又倾心于谁。
有人似乎摔了一跤,差点跌出帘子。另一只手伸出,将她拉了回来。那人伸手时露了个侧脸出来,眉毛浓长,形容间有些冷艳。周逊听见他身后的李邈惊了一声:“是长乐长公主?她回京城了?”
长乐长公主?就是上官明镜的那个极为讨厌周采的公主朋友,先前跟着舅舅到边塞去游玩的那个?周逊想。
他将目光转到帘子那边,出乎他意料的是,那名公主居然站在那里,也不避开他的目光。周逊只看见她的侧脸,觉得她非常冷淡,又看见她目光的方向。
她正看着严嘉。
而片刻之后,长公主便看向了周逊。这一下竟然有一种短兵相接的感觉。再片刻之后,她便移开了目光。
李邈一路上似乎是憋坏了。严嘉始终没说话,他自觉严嘉是觉得自己丢了面子,心里正记恨着,于是出了宫门后便专门同周逊说话:“长乐长公主已经过了二十了,按理说这个年纪的女子早该出嫁了,可她还整日跟着舅舅出去赛马。言官们为她的事情上过好几次折子了,我猜如今她回京城,就是皇上要给她指婚了,就算她是长公主,也不能整日这么飘着。指不定长公主的驸马就出在今年的考生里面……”
他话有些过多了,周逊瞥他一眼,在人流多起来前道:“想不到世子对长公主的事情了解得倒是很清楚。”
“我这不、她从小就像个男孩儿一样,还揍过我……”李邈莫名其妙地说出了这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