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徒盯着那刀, 许久之后, 他涩声道:“多谢周大人……之恩。”
他没有说出其中被隐藏的内容,可两人都心知肚明。假如周逊当时在宴会之上便戳穿了他拿着刀的事实,即使他名义上是康王的“奴隶”, 到头来也只会死无全尸。
“不必谢,要谢, 就谢你自己吧。你不是打算用这把刀来刺杀皇上。”
囚徒收下那刀。他说:“如果不是康王这几日忙着周采的事到焦头烂额的程度,我也不会有这个溜出驿馆来的机会。”
“又是周采?”周逊听见这句话, 心里居然已经有种哭笑不得到毫不意外的感想了, “难为他又和康王扯上了关系€€€€我听说,他在云州时为了立功,向北魏泄露了布防的文件, 此事……”
“此事当然是真的。当然, 在康王眼里, 周采是他天真可爱的朋友。周采是那样恰到好处,同样是阻拦他当街挥鞭,却会说‘如果你实在生气, 便打我吧’, 在他调戏时, 又会红着脸小声‘骂’他€€€€谁会不觉得这样的‘朋友’特别呢?尤其是在他看来, 周采之后又是那样毫无心机地把自己的书房给他看, 你若是康王,也会觉得,他的入狱, 是自己的过错。”囚徒说着,冷笑一声,“周采是个聪明人啊。”
“我倒不觉得他聪明。若是他真的聪明,如今也不会在诏狱里了。”周逊淡淡一笑。
“我知道康王许多事。”囚徒突然道,他死死盯着周逊,不自觉便挺直了背脊,“康王府中的事,北魏的事,国都的事,戾将军……”
他越说越快:“还有很多,很多事,我都知道……周大人和皇上关系匪浅吧?今日宴会时,我看见皇上频频往周大人这边看。我知道很多事,很多情报,如今北魏对景国不敬,我有用处的,我可以帮忙……”
“你姐姐还在戾将军那里,对吧?”周逊突兀道。
“我姐姐……她只会劝我忍,是啊,如今不忍,哪里还能过得上太平日子呢?可我不甘心只做一个玩物。每次委身在他身下,我都只想吐。”囚徒冷笑,“一辈子这样活着,又和死了有什么分别?我没办法说服自己,说服自己,生来就该过着这样的日子……”
周逊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看着他,突然想到了另一个人,另一个疯狂的囚徒。那个人也曾有过与新月国王子相似的遭遇,可他在将刀刺入皇帝的身体之前,很幸运地遇见了来自异世的另一个人。
“你这把刀,的确该插入仇人的脖颈中。”周逊慢慢道,“但不该是现在。你有没有考虑过,死遁?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在听见“名字”二字时,囚徒原本黯淡的双眼亮了。
“鸿雪。”他说,“我叫鸿雪。”
……
只半个时辰后,两人便在“露华浓”分手了。
白于行从树上下来,他琢磨着也没什么可看的了,便往回走了。周逊远远地瞟了一眼他所在的方向,没说什么。
不过他依稀记得方才他进来时,也看见了陆显道从这里出去。难道这两人之间,又有什么关联吗?
周逊想了想,又有些哑然失笑。他知道白于行应当是喜欢章灵素的,而章灵素近日来也要成亲了。皇帝当初拿着请柬,还同他说,小五这孩子办事很利索,头发也多,刑部对他赞不绝口。既然小五办事这么利索,头发也多,老是叫小五也不是个事,不如他给小五赐个毛姓,再加个“利”字,以后就叫他毛利小五。
这样看起来,两人大约是知道章灵素要成亲了,在这里借酒消愁罢了。不过陆显道出门时脸色明显不太好,似乎有些冷淡过了头了。
周逊也不再去想。
他在烟水旁走了一段路,脚步声却渐渐慢了下来。
他听见身后有一串脚步声,正始终跟随着他!
跟随着他的是什么人?是他的仇人,还是别的另有所图之人?
周逊缓缓走着,然后骤然加快了脚步!
他知道前面有一条小巷,通过小巷,便能离开此处,走进宽阔的大街上。可他还未到小巷,便听见斜刺里又传来声音:“周大人。”
那声音怪里怪气的,却熟悉。周逊转过头来,所看见的,却是康王!
今天真是倒了大霉了,身后是一拨人,眼前又是另一拨人,且皆不知道他们的所图。周逊只能苦笑一声,看着康王道:“今天康王殿下倒是凑了个热闹。”
康王冷冷地看着他,许久之后,他笑了:“你就是那个害了采儿的人?罢了,前尘往事不提,本王知道,如今你是景国皇帝的掌上明珠。”
说着,他伸出手来,似乎想狎昵地捏一把周逊的下巴,在被周逊避开后,他冷笑一声道:“却不知道景国的皇帝肯不肯和我做这一笔交易,用你,去换牢里的采儿?”
“原来康王殿下是打算来绑架我的,不过,有一点不太凑巧。”周逊道。
“一点?哪一点?”康王冷笑。
“康王或许该排个队。”周逊道,“今日在这里想绑走我的,或许不止康王的人马。
“周逊,你怎么在这里?”
又是一个人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周逊转过头,看见的却是李邈和谢正卿两人。李邈胡子拉碴,满身风尘仆仆,看起来似乎是刚从城外回来。谢正卿则看着他,表情意外。
周逊的脑内不知怎的就冒出了一个词。
三国演 义首先退去的是在暗中跟随周逊的人,然后,是咬牙切齿的康王。康王还想放句狠话,周逊已经道:“如今周采可是实打实的罪名了。按理应当充当劳役,不过康王若是真心想要他,倒可以同皇上提一提,只是要花些钱。”
“要花多少钱?”
周逊比了一个“十”:“十万两。”
康王:…………
“十万两??”
“怎么,康王买一个奴隶肯花一万两,买回自己的‘知己’,却出不起十万两?”周逊道,“所谓十万两,对于康王而言,也不过是一点肉疼而已。难道您的周采,还比不过一个奴隶?”
“那个奴隶……采儿哪里是他能比的。”康王沉下了脸来,“他只是个奴隶,对,他只是个奴隶。”
说到这里时,康王又想起那个奴隶。这几日他总在外面为周采而奔波,不知道如今小雪在驿馆里,是在做什么呢?
想到这里,他心里又生出一股邪火来。想必这几日他不在,小雪必然十分开心。
周逊闻言冷笑一声。他懒得辨认康王口里的那句话到底是在说服别人,还是在说服自己。总之,他同这些不会说人话、也不会做人事的人是没什么话好说的。
“康王还是快回去准备十万两白银吧。”周逊道,他想起皇上说过的几句话,将此活学活用了起来,“到时候包邮哦。”
他面无表情地说出了这句话,康王沉浸在怒火中,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