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喻忽然一手抬起我的下颌,一手轻轻摩挲着我的眼尾道:“你对他……只是想想就足以动情,这里红成这般了么……”
按理说,苏喻问这种话,算得上逾矩了,纵然他之前也问过类似的问题,然而那时是在床上。
有些在床上可以说的话,在此刻说,并不是太合事宜。
我本想将面色冷淡下来,让他知道我不是时时刻刻都会买他的账。
我拍开他的手,扬起下巴,正要像平日那般蹙着眉讥讽他几句,但不知怎的,思绪仍是被他方才的话带到了谢时洵身上,那人的身影只是在脑海中出现了一刹那,我的唇角又控制不住的一弯。
一时间,分明是个又要恼又要笑的样子,在苏喻眼中,此刻的我多半古怪极了。
察觉到唇角又要控制不住地扬起来,我担心他会看得更真切,又因这变故生在瞬间,为了不被他看见,我忙上前一步,额头抵着他的肩胛低下头,挨得太近,几乎算得钻进他怀中了。
我在他怀中,终于扬起唇角默不作声地傻笑了半天。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简直莫名其妙。
我清了清嗓子,道:“我……”
刚道了一个字,察觉自己的声调又飘了,我便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苏喻似乎也在默不作声地观察我的神情,此刻方道:“……殿下实在是个痴情之人。”
我抬手搭上他的双肩,心却仿佛是飘在天边似的,我仍是低着头道:“苏喻,你对我很好,我知道……但是你这么好一个人,为何眼光这么差呢?”我又想了想,补了一句道:“你我之间的乱账,算来算去,算我亏欠了你的。”
苏喻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仍旧和缓清越,“殿下,那时……拂白一事之后,你对我似多了一分另眼相看,甚至还来苏府门前寻我,对么?”
我怔了怔,终于收拾了心情,敛了神情,站直了身子。
我回想了半天,心道那时候觉得他不明原因的待我不错,那日不知为何行到苏府门前,说是去寻他……倒也算得寻他罢!那时我以为他为我挨了家法,心中约莫是真的生了几分情愫。
但那恍如隔世,我现下也记不太清了,纵然是有那么几分情愫,也仿佛无根之萍,一吹即散。
苏喻仿佛没有指望我回答,他径自又道:“这一年,我总在回想,倘若那一日我没有入宫献计,而是带你离去,你我之间……”
我这次当真皱起眉了,我道:“你若没有献计捉我,我现在岂不是在当皇帝?就算那时你对我和盘托出,以你对我的了解,难道我还会留你不成?”
苏喻怔然了许久,直到他渐渐苦笑起来,道:“是了,是了,我怎么忘了,九殿下本是出柙之虎。”
我见他这失魂落魄的样子,叹了口气,软了口气劝道:“苏喻,苏先生,你是正人君子,是名门之后,更是国之栋梁,你如今形同明珠暗投,我看了都觉可惜,太子哥哥更是一向惜材€€€€我听阿宁说,他的产业触及到了海外诸国,我想,不如趁着这次和太子哥哥和清涵合计一下,我们从江南出海去别国,此生再也不踏足中原啦,而你……”
苏喻看着我慢慢道:“而我呢?”
我道:“你……回去吧,不要再执念了。”
苏喻轻笑了一下,道:“殿下为我打算,实在用心良苦,苏某感激涕零,若不应承,简直是不知好歹了。”
我心道,你不是自打出了京都府就一直自称“温素”么,怎么又蹦出一句“苏某”?莫非气糊涂了不成?
然而看他面上,仍然一派和煦。
不管怎么样吧,我点了点头道:“苏喻,算我今生对不住你……”
苏喻抬手截口道:“殿下又要许我来生了?殿下,我所做的一切,都不是你的意愿,你大可不必有这般歉意,苏某也不想被你施舍。”
我无奈道:“好吧,是我轻看了你,给你赔个不是。”
说到此处,便两厢无言了。
我仍是心情不错,对他拱了拱手,正准备转身要行。
苏喻忽又道:“太子殿下……又是如何和殿下解释的……我与你之事呢?”
这件事,我的确问过谢时洵。
通常,男人在餍足后会好说话些,谢时洵也不例外。
彼时他披着外袍,倚在床头翻着书,我趴在他身边,好容易喘匀了气,又打了几个滚儿,终于大起胆子问他:“太子哥哥,你和清涵……睡过吗?”
谢时洵翻页的手指微微一顿,紧接着我就被他按在床沿上狠狠打了几下屁股。
直到他又好整以暇地拿起书继续看着,我欲哭无泪地趴了回来,心里琢磨着那应该就是没有了,唉,好像被问到玉和的我……
随手把玩着他宽大的袖口,我敛了眉眼思忖了半天,又问道:“太子哥哥,你对我到底……”
谢时洵翻过一页,目光仍定在书页上,截口道:“人的心思过于杂多,其中难免会生私心妄念,然而法不诛心,便是生了妄念,只要守住本心,不行其事,不被妄念支配,便形同没有生这一念。”
我听得似懂非懂,支着手肘靠了过去,挨挨蹭蹭道:“我没有生妄念啊……”
谢时洵不轻不重地打了我一巴掌,道:“混账东西,如你,便是从始至终都任由妄念支配了。”
我“噢”了一声,仍是不懂他要说什么,便道:“那……太子哥哥为何突然提起这个……”
谢时洵盯着那一页,许久都没有翻,灯影下他的眸子依旧洁净得不染纤尘。
我凑得更近了,几乎贴上他的脸颊,小声道:“我不懂……何必一定要摒除妄念,人活一世,自当随心所欲才是。”说这话时,我也心虚不已,毕竟当我察觉到对他生了情欲时,我是何等的惶恐不安。
谢时洵缓慢道:“因为对你,我若是任由妄念滋生,那么……你我的曾经之情,也会变得污秽不堪。”
我更是不解,急道:“太子哥哥,我听不懂,你直白一点么……”
谢时洵道:“我曾经打你,是作为兄长训导幼弟,也是作为君主惩戒臣子,这本是五伦纲常,天经地义之事。但是……”
谢时洵终于将目光移向我,他抬手抚上我的后颈,摩挲着颈后的鞭痕半晌,手上忽然用了些力,揽着我的后颈向他靠近了些。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瞬,眼神也猛然一摇曳,他沉声道:“但是若放任了妄念,放任了对你的情欲,那么我曾经对你的训导惩戒,便会染上你我都分不清的污秽颜色,会在回忆中变得不伦不堪……连同口口声声的君臣之义兄弟之情都成了笑话。”
我仿佛在迷雾中触及到了一点隐约轮廓,然而仍是茫然,我道:“什么?你说的污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