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仍然伏在案上懒得理他,只是闷闷道:“我不能走。”
老裴豪气道:“好啊,咱就靠这两三万人夺取天下!有我在……你€€€€”
“我会和你一同击穿苑川,再奔袭去陇西关救谢明澜。”我截口道:“这是我的命运,我不会再逃避了。”
裴山行似乎没听明白,疑惑道:“那是什么玩意儿?”
我道:“我若走了,你即便带兵回去解了陇西关之危,谢明澜事后也定不会放过你。”
裴山行想了半天,忽然冷笑一声,道:“怎么,殿下不信你离去后,我会如约去救那小皇帝?”
“就是因为信你,我才不能再次置你于险地,老裴,”我直起身,也揽住他的肩膀,道:“你追随我这么多年,也没见落到什么实在的好处,至少不能被我坑第二次了。”
见裴山行要反驳,我又道:“更何况,这一切事端都是由我而起,如今也该由我亲手了结,而且……我还应了他的。”
说罢,不管他听没听懂,我站起身,取下他帐中所悬长剑挂在腰间,对他道:“老裴,待鲜卑大军攻入陇西关,我们就奇袭苑川!不破不还!”
裴山行见状眨了眨眼,猎猎夜风从账外吹拂进来,不知是否这凉意吹醒了他,他终于也正了颜色,再没有方才的一分醉意,他郑重道:“听凭殿下差遣!”
我迎着风,一手摸索着剑柄,终于将最后半句在心中暗暗道了出来:倘若我一走了之,就算见到了那个人,我又有何面目见他?虽然不知此生还有无福分见他一面,但是……不论何时我希望再见他时,我是以堂堂正正的姿态€€€€如他所愿一般。
我拔出一寸剑身,一抹寒光映过我双眸。
冬月十日,我们收到飞鸽传书,鲜卑大举入侵,遣十万铁骑进攻陇西关,齐国力战不敌,被鲜卑大军攻入关内。
齐国十五万大军且战且退,最终在飞龙岭与鲜卑铁骑陷入鏖战。
是日夜,祁山近三万无名之师,人衔枚,马裹蹄,整装待发,只待一声令下,便借着祁山险峻山势,俯冲直取鲜卑国都苑川!
这次没有绿雪在身边,我死活不肯穿铠甲,老裴劝了几句也就无可奈何地罢了劝,只是千叮咛万嘱咐开战后莫要涉险,定要我留在他身后。
我嘴上答应的很是痛快。
破晓前,我们已经行至苑川,只差一声令下。
我与裴山行勒马立在崖边,俯瞰着那座鲜卑王都,约莫是因为各怀了心事,均沉默不语。
此处的天空和京都府不大一样,即便是还未破晓的现在,也是泛着湛蓝的黑,漫漫黄沙被狂风卷着砸在面上,凛冽得让人睁不开双眼。
此时,只见一只孤雕划过天际,它翱翔地太高太快,从我眼中望去,只能见到一抹虚化的黑点。
我心神一动,向身旁探手,道:“弓。”
一张长弓立时递到我上,我从马后箭囊中抽出一支箭搭上,拉满了弓,仰头瞄向那只金雕。
我暗暗念到:苍天在上,今日容某向天问卦,倘若此行苍天愿佑我破得苑川,救得齐国,得以洗刷我的罪孽,便让我射中此雕。
一念罢,我手指一松,低喝了一声:“去!”
片刻后,那只孤雕重重坠入沙中。
我回头望去,只见身后大军皆抽剑出鞘,高高扬了起来,刃上寒光在月色下闪耀。
我的心定了,翻上兜帽,又用面巾掩住了口鼻,剑指山下的苑川王都,放声大喝道:“冲!先进城者重赏!”
喧嚣仿佛是一瞬间爆发出来的,三万骑兵顿时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吼声,如狼似虎般借着山势俯冲扑向苑川。
我望着那汹涌的黑浪,也调转马头,加了几鞭在军阵中疾驰起来。
裴山行大吃一惊,在我身后吼道:“殿下!你给我回来!!”
我充耳不闻,反而却冲越快,耳边只有呼啸着风声,让我几乎有种要飞起来的快感。
裴山行仍是追在我身后,上气不接下气地吼道:“你没穿盔甲!找死吗!!”
如我所料,鲜卑精锐已经尽数随鲜卑王前去陇西关了,此时守军兵力薄弱,又被我们打了个措手不及,刚一短兵相接,便尽数如草芥般被践踏斩杀。
我一剑划破一个鲜卑兵的咽喉,我与他此生只见过一次,一面,他与我相似的浅色眼瞳只出现在我眼中一瞬,他炙热的鲜血就猛然溅在我面上。
在苑川城门破开的缝隙中,我当先闯入苑川城中。
我传令下去道:“满城张贴告示,此地居民紧闭门窗,不许上街一步,如此便秋毫无犯,否则格杀勿论!”
说着,我又纵马率兵向鲜卑王宫中冲去。
王宫守军约莫是得到了急报,此时已然收整了残部与我们抗衡起来。
我一甩缰绳,正要再次冲锋,忽然冷不防被人从身后猛地一扑,我被扑下马来,还以为是被鲜卑兵士暗算,从袖中摸出匕首正要刺下,只见那人竟是裴山行。
他死死压着我,面上是我从未见过的怒色,他恶狠狠道:“你不许去!与我在此压阵!”
我怔了怔,也怒道:“别管我!”
裴山行的声音忽然落寞了下去,道:“殿下,你这么反常,我知道是为什么……这是太妃的故乡,这些人是太妃的同胞,你……唉,你何必沾手。”
我愣了半天,终于渐渐卸了力,被他扶了起来,望着前方的厮杀,道:“正是因为我母妃至死都爱着鲜卑,我才更要如此做。”
我低头看向满手的鲜血,想起谢明澜那双黑眸,道:“两国交战十多年,鲜卑每家每户,鲜少有不死在齐国人手中的儿子,齐国亦是饱受战祸之苦,如今终于有个了结了,今日之后再无国别之分,谢明澜是个好皇帝,他会爱每一个他的子民。至于这恶人……”我也学着他大大咧咧的模样一拍他的肩膀,笑道:“我如今是无名之人了,还是给裴将军你来做吧。”
裴山行哈哈一笑,道:“如此名垂千史的功绩,裴某就笑纳了。”
我与他说笑中,耳边传来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我转头望去,只见鲜卑王都的大门终于被攻破。
尘埃落定。
我祁山铁骑于苑川修整了一日,第二日留下三千守城兵士,其余兵士随我马不停蹄地赶回陇西关。
半路上,我与老裴迎面撞上一个狼狈不堪的齐国传讯兵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