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茂礼眸光一闪,继而笑道:“相爷是想问,为何皇上没有利用这次的机会收回镇国侯的兵权?”
“关于此事,本相隐隐有些猜测。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皇上乘梅苑案的东风,想借镇国侯之手来对付洪坤,彻底拿下北府的掌控权,同时又能进一步窥探镇国侯府的深浅,一箭双雕。而之所以暂时不动卫儒,一来朔北六州之事悬而未决,二来,该是忌惮宁州褚氏。”
宋茂礼点了点头:“褚氏世居宁州,自楚时,独据府州,内扼中原,外攘胡狄,百年将门,声威赫赫。哪怕武帝在位,也对宁州褚氏忌惮三分。卫家与褚氏的联姻,更是给皇家添了几分堵。”
“而卫儒之子卫暄又娶了黎阳秦氏之女。黎阳秦氏,历三朝而盛,至楚景帝时而盛极,近百年来,族中豪杰俊迈,公侯卿相,前赴后继,第一望族实至名归。本朝仍有不少秦氏子弟入朝为官,可谓枝繁叶茂。卫暄之妻又是秦氏嫡系一脉,地位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象州卫氏,虽不如一流贵族那般显赫,但自卫尚以来,家族渐渐转盛,亦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更何况当朝皇后出身卫氏,其势更盛。”
“皇上要动旧贵族根基,最稳妥的办法便是扶持庶族新贵,逐渐收拢小贵族,似褚氏,卫氏,秦氏这等显赫门阀,当敬而远之,徐徐图之。可皇上却似乎颇为急切的打压卫氏……”
宋茂礼将双手拢入袖中,转头看向门外盛开的桃花,淡淡说道:“卫氏虽在军中威望甚深,可若说只为了卫氏的兵权,未免因小失大。况且中宫多年无子,相爷难道以为只是巧合么?”
陆鼎眉头紧锁:“正是如此,所以本相才不明白皇上的用意。当初他娶卫淑宁便是想拉拢镇国侯,如今却又这般暧昧态度,实在叫本相捉摸不透。”
宋茂礼微微眯起眸子:“在下,也看不明白。”
微风拂过,桃花瓣随风飘落,带来阵阵馨香。
“不管怎样,水已经浑了,相爷也该捞上一把了。”
第18章
夜幕降临,百荟街上人潮涌动,各色小吃香气诱人,街头杂技精彩纷呈,叫卖声,嬉笑声交织成片,起伏不断。
陈靖淮却无心观赏。他下值回家,拐入东榆林巷,在巷口孙家酒馆打了壶酒,称了几两盐花生,神情抑郁的往自家走去。
正在他开院门的时候,忽听见隔壁院子有动静,似有些不对。陈靖淮放缓动作,凝神静听。果然听见隔壁有低沉的男子说话声音。
隔壁正是鸿胪寺丞张炳家。张炳家中有一妻一妾,嫡妻生了两个女儿,长女已出嫁,次女正在议亲。张炳一心想要子嗣继承衣钵,遂在前年纳了个妾室。也是除夕前后,那妾室生了个儿子,叫张炳喜的不行。
张炳还曾邀请自己前去做客,只是他并不善此道,只包了个银锁送去,并未一同吃酒。他知道张炳双亲已亡故,家中除了妻妾子女外,只有一个厨娘并一个奶娘。
春节后不久,张夫人父亲病重,遂携次女回宿州老家侍疾,至今未归。且因梅苑一案,张炳至今都被关押在南府大狱,这种时候,家中怎会有男子在?
陈靖淮犹豫片刻,放下酒和花生,上前敲响了张家的门。院中似乎突然安静了。等了半响,仍无人开门,陈靖淮越发怀疑。他拇指缓缓往前一推,‘唰’的一声,佩刀出鞘。
还不等他拔出刀来,院门忽然开了,开门的是张家的厨娘。陈靖淮见厨娘神色慌张,喝问道:“为何这么久才开门?”
“大,大人明鉴,咱家小少爷害了急病,手忙脚乱的,哪里顾得上。”
“哦?张大人身在狱中,托本官照看家中一二,如今张少爷病了,不知病情如何,可请了大夫?本官还是亲自看看,也好叫张大人放心。”
陈靖淮一把推开厨娘,大步进入院中,在正房门口停下步子,朝屋内高声喊道:“本官深夜冒昧打扰,还请见谅。”
“是,是陈大人啊。”奶娘刘氏颤着声回道:“咱家小少爷突然发病,适才大夫已经看过,不过染了风寒,并无大碍,有劳陈大人挂念。”
“不知刘大娘请的是哪家的大夫?”
“是……”
“陈大人容禀。”低沉的男子声音打断了刘氏的话,一个素衣男子推门而出,他叉手笑道:“小人并非这盛京城中的大夫,倒也粗通医术,遂来京城讨个活路。小人是梧桐县人,与刘大娘是同乡,这次进京也是受刘大娘家中所托来送信。今日傍晚方才入城,第一时间便来送信。不巧小少爷突然发病……小人已看过,正准备拟张方子去药铺抓药呢。”
陈靖淮打量着眼前男子,男子身材瘦削,相貌平平,看起来无甚特别之处,但言行举止间却总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陈美。”
刘氏也忙点头附和:“咱家老爷惹了官司,大夫人又不在,小少爷突然发病可急死人了,幸亏陈美来得及时。若小少爷有什么三长两短,咱们可不用活了。”
陈美忙安抚道:“刘大娘莫担心,只要对症入药,两日便可恢复。”
刘氏叹息一声:“但愿如此吧。”
陈靖淮将目光落在屋内,隐隐瞧见床帐后有个纤瘦人影,头垂的很低,怀里抱着婴儿,婴儿啼哭声十分响亮。
奶娘愈发焦急,连连向陈靖淮告罪:“大人莫怪,咱家小娘子年轻不懂事,家中又无人主事,偏又赶上小少爷急病,早已没了主见……”
两进院落,布置简单,并无其他疑处。陈靖淮扫视一周,心中却总有些不安。
“小人观陈大人脸色略有潮红,不知大人是否有胸闷之状,又觉口舌干涩……”
陈靖淮冷声打断:“你想说什么?”
陈美忙赔笑道:“大人莫误会,小人只是观大人神色不好,似有肝气郁结之症,还望大人注意休息,宽心……”
“不劳陈公子费心了,告辞。”
陈靖淮虽然为人刻板,但也不是脑筋不转弯的人,他听得出,陈美言外之意是要自己少管闲事。
他独坐自家屋中饮酒,更觉两侧肋骨生疼,烦闷不已。
从梅苑案以来,无论做什么都有南府压着。本府内的案子除了些许小案外,又都经由洪监司之手。陈靖淮心里明白,北府是为皇权而生。洪监司接手的要案,无非是为了打击政敌罢了。
他有些茫然。初入北府时的意气风发,信誓旦旦,在官场势力的倾轧下变得尤为可笑。这么多年,他听的最多的一句话便是少管闲事。
陈靖淮恐酒后误事,素日从不饮酒。孙家酒馆的酒极淡,饶是如此,一壶酒下肚仍叫他添了几分醉意。酒劲上了头,只觉胸中闷气似乎纾解不少。
“怪不得人都道酒是个好东西,不论心中万千愁绪,一醉可解……”陈靖淮晃晃悠悠的站起身,拎着酒壶出了院子踉踉跄跄的朝孙家酒馆走去。
地上的水坑积了雨水,在微寒月光下反着亮光。陈靖淮腿脚不听使唤,专往那光亮地方踩,溅了一身泥水。
许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陈靖淮忽觉脊背发凉,纵然此刻醉意朦胧,他仍依着惯性往一侧闪避,就在这一瞬间,一根银丝掠过发间,微凉寒意侵入骨髓。
酒意顿消,陈靖淮脊背冷汗涔涔。他转头望向银丝飞来的方向,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身后巷子里南府官差围着一个素衣男子,清冷月色下,男子周身若隐若现极细极亮的银丝。他知道这种武器——寒丝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