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暄是习武之人,用惯了刀剑,下手稳准狠,伤处不会如此狼狈。但若仅凭这一点排除卫暄的嫌疑还远远不够。
“凶手若想坐实了卫世子奸杀,想必不会留下太多证据。一如现场所见,卫世子手握匕首压在周言身上,除非找到真凶,否则卫世子的嫌疑是无论如何都洗不清的。”
长孙恪用帕子仔细的擦着手指,缓缓说道:“正如梅苑案,一切看似有理有据,无懈可击,最终还不是被破解了。还是那句话,但凡存在过,都会有迹可循。这一切才刚刚开始,不要自乱阵脚。天色不早了,忙了一日,我送你回去吧。你的家人恐怕也在等一个结果。”
卫昭面色阴沉,咬牙说道:“不要让我知道幕后设计之人,否则我必将其碎尸万段。”
并非只因卫暄被诬,还有周言惨死。这让卫昭一时无法接受,那样鲜活的生命,那些人如何下得去手!
他紧紧攥着拳,深吸了口气:“我大哥就劳烦你多看顾些了。”
“我以为我们之间不必说这样见外的话。”言外之意,你大哥也是我大哥。
若是平时,卫昭定会挪揄几句,眼下却是没那个心情了。
长孙恪将他送到侯府门口,并未进去,只叫卫昭代他向侯爷问好。
霍宝儿见卫昭回来,小声道:“侯爷他们在正厅,说少爷回来就去正厅说话。”
卫昭点点头,抬步往正厅去,忽然觉得往日闭着眼都能走的路,今日竟如此沉重。
卫儒眼中布满血丝,近日朝中不太平,家里又出了这等大事,他想给卫昭一个安抚的笑意,扯了扯嘴角,却如何都笑不出来。
“阿昭回来了。”
卫昭在门口行了礼,恭声道:“父亲,大哥那案子被移交到南府,有长孙大人在,大哥不会受罪的。”
卫儒总算松了口气:“替我谢过长孙大人。”
秦芜掉了几滴眼泪:“阿昭,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下晌周家人上门来了,说你大哥,杀了周三小姐。”
卫昭抿了下唇,道:“周三小姐的确被杀,但大哥当时晕过去了,不知包间内发生了什么。想来是有人故意栽赃。外头传的不好听,嫂子这几日莫出门去了。”
秦芜抽噎着道:“你大哥光明磊落,竟被安上这样一个罪名。”
卫儒沉声道:“好了,暄儿既然说自己冤枉,那便等着揪出真凶,谣言自可破解。我卫家人行的端做得正,心正则身正,谣言终究是谣言,何足惧哉。”
秦芜垂首敛眉:“父亲说的是,儿媳想岔了。”
卫儒不由得放缓了语气:“暄儿近日情绪不高,为父都知道。但人活一世必经坎坷方能成长。若连这等小事都挺不住,日后也难成大事。暄儿是我儿子,他性情刚毅,你作为他的妻子,更要相信他能化险为夷。如今家事繁多,你祖母年岁大了,府中事都由你一人操持,眼下更要打起精神来,莫叫宵小趁虚而入。”
秦芜正了神色,恭敬的朝卫儒执了一礼:“父亲教诲,儿媳铭记于心。”
卫儒疲惫的揉了揉额头,挥挥手道:“都回去歇着吧。”
第67章
卫昭这夜睡的并不踏实,每每闭上眼睛总能看到周言那双无辜的眼睛。她幽怨的看着他,似乎在埋怨为何不救她。
他翻来覆去,眼见着天要亮了,索性披上衣服坐起来。房间角落里的灯烛将要燃尽,烛火跳跃,忽明忽暗。
自从梅苑案以来,仿佛背后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镇国侯府。他们用细密的线织成一张无形的巨网,他看不到也触不到,被动承受的无力感让他抓狂。
挨到天亮,霍宝儿打了水进来,见卫昭枯坐在窗前,面容憔悴,不禁吓了一跳。
“少爷,你几时起来的?怎在这坐着?”
霍宝儿拧了帕子,又道:“宝儿知道少爷担心世子爷,可总得顾着自己的身子不是。少爷常说身体是一切的本钱,怎到了自己这里却如此挥霍。”
卫昭接过帕子擦了擦脸,方觉混沌的脑子清醒不少。他将帕子丢到水盆里,道:“去备车。”
“少爷要出门去?天儿还早着,这会儿街上还没开市呢。”
“不去街市,你到府库去取些老人参之类的补品,随我去探望一个人。”
“宝儿知道了。”
主仆两个上了车,霍宝儿从食盒里拿出一碟酥油饼:“少爷还没吃早食,这是厨房新做的,少爷快尝尝看。”说着,又给卫昭倒了杯茶。
卫昭没什么胃口,不好拂了霍宝儿心意,多少也吃了些。剩下的自然就落到霍宝儿的肚子里了。
此时街市未开,街上冷冷清清的。不过远远听着有马蹄声,霍宝儿掀开帘子探头看了眼,见有两辆马车从对面驶来。他好奇多看了几眼,马车车厢很大,但式样普通,车厢不见标记,分辩不出是哪家的马车。
没看出什么来,便收回视线。自家马车从清水街经过去了外城,过听风巷又拐入一条破败小巷。小巷很窄,马车不能通过,卫昭便下了车一路步行。
“少爷要去看那位曹公子?”霍宝儿捧着礼盒亦步亦趋的跟着卫昭。
卫昭点了点头。
曹公子名唤曹英,便是陈大的那位主家公子,多年缠绵病榻,也是卫昭请了林老大夫看过,又花了不少钱买药,才救回了曹公子性命。当然,他在此之前并未露面,今日还是头一次登门拜访。
卫昭不愿挟恩图报,但曹英这个人若不收为己用又未免可惜。
曹英本是江州人士,曹家自楚时便执掌泯江下游一带漕运。武帝即位,曹家顺应天时归降武帝,武帝念其忠心,并未动曹家根基,依旧允曹家掌泯江漕运。
楚国三片水域,渭水、金水河、泯江,敛天下之财,惹无数人眼红。关于漕运一块,江湖帮派为争夺地盘厮杀不断。曹家势力在江州根深蒂固,然朝中早有人盯上这块肥肉。
曹家虽归顺朝廷,为朝廷督运河道,但却与朝臣泾渭分明,不涉朝事。不管朝臣如何拉拢都不为所动。每年与朝廷分利,不贪分毫,可谓公正。
其时吴家倚仗洪坤,同样盯上了岷江下游江州曹家。出动不少江湖势力,灭了曹家满门,顺利接掌江州漕运,并每年向朝廷多缴纳一成利钱。
齐国初建,各地百废待兴,朝廷正是缺钱的时候。至武帝中后期,以强硬手段压制旧贵族,则更需银钱支持。各地漕运看准这一点,往往在分割利钱时都会有意让一分利给朝廷以获得更有力的支持。相比起来,曹家便略显顽固。因此曹家被灭,武帝对此睁一眼闭一只眼。
曹家出事时,曹英在外游学,侥幸逃过一劫。陈大本是曹家头目,一向忠心,深知曹家被灭另有隐情,正欲上京告御状。然洪坤却先发制人,称曹家贪利,每年向朝廷所纳利钱均不够数。陈大愤恨不已,各地漕运贿赂朝廷,纳利钱都比账目多一成,相比之下,曹家反而是纳利最少的。朝廷揪住这一点不放,他便是想告也告不赢。
曹英游学归来,得知曹家被灭,一病不起。陈大念主家恩情,尽心伺候曹公子。江州被吴家所占,到处搜查曹家余党,陈大恐曹公子被发现,干脆与几个兄弟带着曹公子进了京,想着兴许有一日能使曹家沉冤昭雪。
他们赶得不巧,正逢武帝后期诸皇子争储,朝臣们只顾站队,盛京城每天都在流血。几人初到京城,只能寻些苦力做工,然曹公子心志抑郁,每日全靠药吊着性命。兄弟几人赚的钱全填补给了曹公子,仍旧捉襟见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