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恪目光幽深:“我想我应该见过了。”顿了顿,又道:“她很好,很好。”
卫昭有些不明白。
长孙恪就说:“曾经有个自称是我母亲的人,她是楚国的义阳公主。但在我调查之后发现,义阳公主的第一个孩子于腹中流产。她的第二个孩子年纪和你差不多。”
所以他根本不是义阳公主的儿子。
卫昭第一次听长孙恪提及往事,听到义阳公主这个名号,他不由一惊,忍不住瞥向长孙恪。
第111章
长孙恪见他只是惊诧,并无异色,些微提起的心瞬间就回落了。
“这盛京城的人都以为我是长孙熠的儿子,接掌南府是子承父业。”
卫昭迷糊了一下,难道不是么?
长孙恪偏头看他,淡淡说道:“长孙熠是我杀的。”
卫昭瞪大了眼睛:“你一定是有苦衷的吧。”
长孙恪一下子就觉得心里熨帖极了:“你这么信我?难道不该觉得我是弑父的不孝子么。”
卫昭摇头:“如果你是,当年在小西山你就不会救我了。”
长孙恪心虚了一下,他能告诉他最开始他只是把卫昭当成诱饵的么,不能!
他咳了一声,道:“我其实也并不是长孙熠的儿子。”
如果说得知自己不是义阳公主的儿子让长孙恪如释重负了一下,那么在确定长孙熠也不是他生父的那一刻,是长孙恪活了这么久从未有过的畅快。嗯,划船时除外。
卫昭就懵了。
长孙恪解释道:“陆瞻案发后,盛京城中清除不少暗探,这其中竟还有山阴长孙氏的人。我当时不知这探子是脱离长孙氏的子弟所有,还是山阴本家留在盛京城的,便多留心几分。”
“这人倒是机警,我的人差点儿就将人跟丢了。不过最后还是知道了这个探子来自山阴本家。”
长孙恪嘴角泛起一丝讥笑:“长孙氏自诩从不入世,却派暗探窥探盛京,我一时好奇,就着重调查了长孙氏。这一查竟叫我发现了一桩陈年旧怨来。”
卫昭喜欢听故事,尤其还是关于长孙恪的故事,不由得竖起耳朵。
长孙恪在石凳上坐下,道:“山阴长孙氏枝繁叶茂,当中以建立东临文馆的嫡支一派最为势大。长孙熠只是旁支子弟。长孙氏以文闻名于世,但却不强迫族中子弟学文。只是以文传世之家大多会延续家族风气,继续钻研学问。”
“拥有东临文馆的嫡支文风最盛。但嫡支一脉却在当年出现一个武学天才。而在此之前,却是旁支的长孙熠最为突出。本来旁支势弱,一直依附嫡支,长孙熠也并不在意名声被压制。但嫡支那位天才却不这么想。他总是寻机挑衅,长孙熠与他切磋几次,并不用全力,是怕无意伤到嫡支子弟,遭到嫡支打压。嫡支那位却当长孙熠看不起他,便当着全族的面给长孙熠下了战书,要公平的比试一场。”
“长孙熠没办法,只能接下。他知道嫡支素来心高气傲,唯恐赢了他会给自己这脉带来麻烦,虽不甘心,却也必须退让,不争第一。嫡支那位是存了一争到底的心思的,出手狠辣,不留余地。长孙熠为自保出手便重了几分。嫡支那位又是输不起的,二轮比试时使了阴招,造成长孙熠重伤。”
“嫡支理亏,送了不少好药材,并派了大夫过去。待长孙熠恢复后,突然自请除族,并趁嫡支那位公子历练时,将人挑断了手筋脚筋,一辈子只能躺在床上。”
卫昭听的直发愣,怪不得南府的人各个心狠手辣,原来根源在这儿。他不由得偷眼瞥了下长孙恪,心道在北府大狱第一次见到这人时,可不就是一副清冷孤傲生人勿进的态度。一点儿都不温柔,还把他拎上马,颠的他心肝脾肺肾都要碎了。
卫昭至今回想仍觉肝疼,暗戳戳瞪了眼长孙恪。
长孙恪犹未察觉,自顾说道:“长孙熠生性孤僻,与族人并不亲近,家中只有老母和幼妹。长孙熠上孝下悌,便是为了家人,他也不会自请除族又事后报复。但长孙熠却偏偏这么做了。不仅废了嫡支那位,连同给他治伤的大夫也被杀害。他将妹妹嫁了出去,又将老母接到别处奉养,算是彻底和长孙氏断了联系。”
“长孙氏说是避世而居,不准族中子弟入仕。但族中子弟即便除族自行发展,也会反哺长孙氏,毕竟他们的家人,他们的根都在山阴。唯有长孙熠。在齐国建立,他执掌南府手握重权时,非但不与族中子弟联系,竟刻意打压。那些年但凡与长孙氏有关的朝臣都会被冠以各种罪名,或贬官,或流放。人心惶惶,导致东临文馆也受到不小的影响。”
卫昭就感叹:“怪不得山阴长孙氏如此有名望,在朝为官的长孙氏子弟却几乎不见。竟是都被长孙熠给吓跑了。就算是比武受伤,也不至这么大怨恨啊。冤有头债有主,那位都瘫了他也不放手么?”
长孙恪讥诮的笑了笑:“我也这么想的,所以才费了很大功夫去查长孙熠受伤之事。在那位被杀大夫的行医记录里,正巧就记下了长孙熠的脉案。”
卫昭俯身过去:“很严重?”
长孙恪偏头看他:“断子绝孙算不算严重?”
卫昭倒抽一口凉气:“那是够绝了。”
说完便瞬间反应过来:“所以长孙熠是不可能有孩子的!”
长孙恪愉悦的笑了笑。
世人都说他心狠手辣,他也自以为如此。可在那个漫天飞雪的时刻,他的暮寒刺入长孙熠的胸膛,鲜血滴落在纯白的雪上,还有空寂的山中一串孤独的脚印……
这些场景时常会进入长孙恪的梦境之中,提醒着他,他是弑父之人。
所以不会有人明白,知道真相的一刻他有多痛快,即便那个人是死在自己的剑下。
哪怕当初那个人能给他一丝丝的温暖,他也不会如此决绝。还有那个虚情假意的女人,没有了所谓亲情的牵绊,他不用愧疚,更不用瞻前顾后。
卫昭就想起小时候见到长孙恪的那天,他空洞的双眼,还有浑身散发出的冷漠,就知道那之前他过的并不好。
他小声问:“你恨他们么?”
长孙恪怔了一下,缓缓摇了摇头:“我的恨已经在那个雪天消散了。长孙熠死了。”
“但义阳公主还活着。”
生恩,养恩,都是恩情。不管这两个人曾经对长孙恪做过什么,于世人眼中,都是他们将长孙恪养大。长孙恪这样的作为是不被世俗所容的。
一旦真相曝出,世人的口诛笔伐会让长孙恪声名狼藉。
长孙恪还会在乎名声么?
或许以前的长孙恪不在意,但现在他不愿阿昭为他所累,还有……他抬头望着那抹身影,眸光晦暗不明。
他低下头思索了一阵,说道:“没人知道长孙熠死于我手,至于义阳公主,她是楚国余孽。而我,是齐国重臣。自古忠义两难全。”
卫昭握住他的手,一字一句道:“你放心,哪怕世人厌你弃你,我都会站在你身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