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昭道:“好啊!”
他从马上解下一个酒壶递给韩崇良:“这可是最后一坛果子酒了。”
韩崇良笑着接过,一手顺了顺马毛,仰头对卫昭道:“还记得我同你说过的七星堂么?”
卫昭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接着就感觉手心里多了一块铜牌。
韩崇良道:“七星堂在淮州也有分支,若有解决不了的事情,你可以拿着这铜牌去找殷堂主。”
“阿良……”
韩崇良挥挥手道:“行了别磨蹭了,你这娇生惯养的大少爷走这一遭少说得脱层皮,照顾好自己,等你回来喝酒。”
卫昭重重的点了点头。
鞭子一扬,马儿迎空嘶鸣,马蹄踢踏着,扬起阵阵灰尘。韩崇良斜倚在十里亭的石柱上,目光始终追随着卫昭的身影,直到什么都看不见了才微微垂下眼眸。
风沙迷了眼,韩崇良眼眶微红。他解下缰绳,身姿利落的上了马疯跑起来。马蹄疾驰,风声呼啸而过,他听到的是振奋人心的战鼓声,兵器相撞的铿锵声,还有将士们血战沙场的呐喊声……
那是梦里的声音。
大皇子李霐在负责秋考一事上表现的可圈可点,吏部尚书不吝夸奖。李淮十分欣慰。这次淮中出事,李淮又将李霐调至户部协助清点各地屯盐库存。
这日,父子二人正坐在一处吃饭,李淮问他:“依皇儿估算,目前官家存盐可供各地调配使用多久?如若征南军开拔,存盐量是否够用?”
李霐想了想道:“先前谢家因崔奉大人一事同父皇打擂,不止在朝中拉拢众臣,更下调盐价使官盐滞销。也因此市面上的官盐库存不少。平均各地库存,限制个人购盐斤数,保守估计可够用二十多天。”
“渭南之事不容拖延,舅舅说冯家那处小盐场尚有屯盐约三千斤,省着些用,勉强可供大军食用一个月。大军若能在一月内收复渭南,便可利用渭南小盐场自给自足。就是不知各地大盐商手中的库存有多少。”
“淮中之事事态严峻,连州又有许多大盐商等候交付,已经过了这么多天,只怕连州那边已经散开消息了。朝中又有谢大人当众曝出盐车被劫一事。眼下虽是小范围传出,但那些有门路的盐商们怕是早已探得消息,必会握紧手里的盐,只等市面无盐时高价抛售。”
“盐本就贵重,寻常百姓吃盐更是省之又省,若盐价被哄抬,恐会造成百姓恐慌。但官盐存量本就不足,完全不够平抑盐价。如果卫大人能在二十天内追缴回被劫盐车,事情尚能缓和。如若不能……”
李淮点了点头,道:“淮中杨苗谢三家仍有存盐,这事因谢家而起,谢宏已答应低价抛售手里存盐给朝廷。”
李霐微微松了口气:“如此一来,便能多拖上些许时日。父皇,依儿臣之见,既然事情早晚要传开,不如及早下旨严禁盐商哄抬盐价。”
李淮摇摇头:“商人重利,若下了旨,只怕他们宁可留着盐不卖。”
李霐就道:“并非让他们低价出售,只和平时差不多的价格,哪怕稍微抬价也不是不可,他们作何要同朝廷作对?”
李淮笑道:“商人的心思一向如此。在他们眼中,明明可以高价卖出的盐却平价卖出,这本身就是亏本的买卖。你可知,乱世时商贾不通,一两盐一两金啊。”
他看了眼李霐,道:“冯家此时支援征南军,此举可称得上一个义字。若渭南收回,冯家也是大功一件。虽是商人,但在士林眼中地位也会卓然不同。”
李霐猛一个激灵,忙道:“冯家的盐场本就是为朝廷开采的,外祖父只是恪守本分,并无他心。”
李淮抚了抚李霐的手背,有些无奈道:“朕倒是希望霐儿有私心的。也罢,不提这个。这些日子你先在礼部,又到户部,朕打算此事之后调你到吏部观政,如何?”
李霐恭敬应道:“但凭父皇做主。”
李淮又问:“你且说说这些日子在两部观政有何心得?”
“这……”
李淮道:“不过是你我父子二人闲谈罢了,但说无妨。不用怕说错话,年轻人有想法是好事。如若是你主政,这朝堂时局,你待如何作为?”
李霐偷瞥了眼李淮,犹豫着道:“父皇果真不怪罪?”
李淮笑着拍了拍他的后脑勺:“父皇在你眼中就是这般小气?”
李霐笑着摇头,想起小时候父皇待他极好,不由得笑意更甚,露出脸颊两个小梨涡。
他给李淮倒了杯茶,目光迎上李淮那双幽深的眼,微微敛了笑意,说道:“整顿吏治。”
李淮扬了扬眉,嘬了口茶道:“继续说。”
李霐见父皇果真是想听自己的想法,胆子也大了起来。他挺直了身子,说:“齐国建国不过三十余年,至今不过两朝。但吏治已渐显浑浊,朝中大臣结党营私,欺上瞒下,尸位素餐。”
“远的不说,只说渭南一带。当初渭南自立,填了济州段河运,致使无数百姓流离失所。父皇征召民夫拓开河道,本意是好的。但官员营私舞弊,贪酷成性,与贵族同流合污,借机圈占土地,收拢流民为隐户。百姓失地,生活困苦,卖儿鬻女之事屡见不鲜。”
他有些悲愤的说道:“这都是我齐国的子民呀!如若再这样下去,只怕会重蹈楚末覆辙。贵族姻亲故旧遍地,这朝廷都快成了贵族的朝廷了。”
李淮连连点头:“皇儿懂朕之心思啊。”
李霐动了动嘴唇,有些话他憋在心里很久了,但他知道这样的话不能说。贵族固然有可恨之处,但父皇也不是没有错处。
于先生告诉他,贵族与皇权共治天下几千年,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打破这个局面。皇上过于心急了。
小时候或许不懂,但慢慢的接触了朝政,他对父皇的崇敬也一点点的被磨灭了。父皇贪恋权势。
他垂下眼眸。
李淮一脸欣慰的望着李霐,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霐儿,你是朕的长子啊。”
李霐茫然的抬头看他,李淮只笑了笑:“朕还有政事处理,你去陪陪你母妃吧。”
李霐不明白李淮那话的意思,见父皇没有再说的意思,便起身恭声告退。
他总觉得父皇的话别有深意,只是他参不透。参不透的时候,心情就难免烦躁起来。
李霐沿着宣明殿外的回廊慢慢踱步,脑海中始终回荡着父皇说话的语气和神情。没留神撞上一个人。
“大殿下息怒,奴才无意冲撞。”
他回神过来,只见身侧跪趴着一个内监。李霐一向宽厚,想来是适才想事情入了神,多半是自己撞了人。
他抬了抬手道:“无妨,你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