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霐应下,劝慰了几句便离开琼华宫了。他吩咐张保:“去查魏松。”
宫里大丧的消息才送到侯府不久,护国寺那边也送来了无寂圆寂的消息。
卫老太君不住的叹息:“冤孽,冤孽啊。”
徐嬷嬷劝道:“老太君切莫伤神,仔细身体啊。”
卫老太君怅然道:“行将就木之人罢了。这世上最苦之事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啊。我的宁儿,她还那样年轻,那样年轻……”
老太君终是忍不住,像个孩子一样痛哭起来。徐嬷嬷抱着老太君,想想当年未出嫁的小姐,钟灵毓秀,明艳端庄。这会儿却躺在冷冰冰的棺材里,安慰的话就怎么都说不出口。
“暄儿昭儿还在外头,他们连长姐最后一面都没能看到呀。淑宁那么疼昭儿,昭儿若知道了心里得多难受啊。”
卫皇后薨逝的消息还没有传到淮中。
卫昭和韩司直等人此时正在连州城外玉虚观休息。
“还真叫韩司直说准了,这玉虚观果真是军中据点。怪不得那些道士防我们跟防贼似的,原来这玉虚观老君殿地下竟藏了这么多盐。”卫放好半天都缓不过神儿来,这会儿还一惊一乍道:“天老爷呀,那么些盐呢。”
卫昭笑道:“这回你不用担心交不了差了吧。”他嘬嘬嘴,感慨道:“还是韩将军会做人啊。”
卫放就道:“可不是。我们只要找到了被劫的盐便能缓解百姓之急,而谢家大公子同七星堂私底下的来往又正好给我们送了个现成的把柄。这事儿回头扣在谢家头上,一个串联韩家谋反的罪名是逃不掉了。待我们拿了盐离开淮中,韩将军反旗一举,谢家就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卫昭丢了个赞许的眼神,道:“既然都明白了,还不赶紧去收拾东西,趁早离开淮中这是非之地,免得夜长梦多。”他撑着下巴,幽幽道:“好不容易出京了,来时匆匆无心赏景。回去的路上可得好好消磨光阴方不负大好秋色啊。”
翌日天清气爽,连州驻军将领大清早便赶来清点,并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好好护送这批盐上路,顺利交接到下一州府将领手里。至于滞留连州城的大盐商,对不起,盐从谁手里丢的就找谁要去。朝廷找回了盐,这盐就得归朝廷。
谢韬当时听了气的大吐鲜血:“卫昭小儿,奸诈至极!”
不过卫昭是听不见的,他已经打马溜溜的上路了。连州这边的情况早就另外着人快马加鞭送至京城了。途径的各州府都接到朝廷诏令,务必保证盐车顺利抵京。
但保证有用么?当然没有。盐车才过连州便被一伙不知打哪儿冲出来的人给劫了大半。驻军拼死护着余下的半数盐车赶往辉州,委实狼狈。
辉州当地将领得知情况,当即禀明府尹,八百里加急传至京城。可这折子还没等送到呢,东州守军韩庆以替先齐王报仇之名义,率军奔袭,火速占领淮中四州。并在连州城高大的城墙上细数先武帝之罪名。
“……先齐王鸿鹄之志,勇冠三军,平楚乱,复天下之清。君臣同心戮力,拥旌万里,何其壮哉!然志未酬,暴死军中,何其惜哉!先武帝贪权欲,少德行,乱人伦。刻薄寡恩之徒,悖道逆理之辈……泄军机于敌国,是为不忠!计杀兄长齐王,使君父悲痛欲绝,是为不孝!少恩于寡嫂子侄,是为不仁!谋夺兄长子侄之位,是为不义!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不配为君!暴君酷政,设通察府,□□朝纲,绞杀功臣,海内寒心。其恶罄竹难书,天下昭然……”
檄文一出,天下哗然。
李淮因卫淑宁之死心中悲痛,听得檄文内容,惊惧交加,当场便晕厥过去。
“韩庆反了,韩庆反了!”他瞪着猩红的眼,反反复复的念叨着:“韩庆反了,卫儒也会反的,他会反的!父皇害死齐王,害死卫尚,逼死韩夫人,杀了齐王遗孤,他们报仇来了,报仇来了!”
“……皇兄,皇兄也会来找我的,还有父皇,我陷害皇兄,逼死父皇,谋夺皇位,我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明德在殿内伺候,听得皇帝高烧之际胡言乱语的话,不由心中大骇。窥知皇帝心里的秘密,若哪一天被皇帝想起这档子事儿,他这脑袋怕也保不住了。
明德胆颤心惊的替李淮擦拭身体,直到药效上来,李淮方才沉沉睡去。睡梦中还时不时抽搐一下,看的明德心里直发冷。
他被提为总管也就这几年功夫,但算起来,他在皇子府时便跟着高海伺候李淮了。李淮是怎么当上这个皇帝的,他心里十分清楚。李淮是如何机关算尽,殚精竭虑的,他也都看在眼里。
那道檄文一语双关,明面上是在骂先武帝,暗地里也在讽刺当今。
李淮心底深处的恐惧在经年累月下被放大,趁他伤神之际席卷全身。他并不惧天下人骂他的父皇,他恐惧过往的黑暗会被一一揭开,天下人会像骂他的父皇那样来骂自己。更恐惧因他父皇之过,臣民反了他,齐国的江山要在他手里断送。
当他知道当年的秘辛后,他心里便久久无法安宁。他曾梦到卫儒用枪尖挑着他的头颅,鲜血顺着枪尖流下,将红缨染的更加猩红,触目惊心……
李淮辍朝几日,朝堂上乱成一片。渭南大捷的消息也在这时传来,只是跟淮中那边比起来,渭南大捷就像一颗落入湖中的石子,荡起了几圈涟漪,便无声无息的消散了。
而大皇子李霐却利用这个时候悄无声息的查清了五皇子夭折一事。
“……清竹苑的魏松本姓姚,名姚松,是姚竹的弟弟。少时被拐,辗转又被送入宫中净身为奴。姚竹一直在找她的弟弟,进宫后也曾托人在外打听过,得知他可能就在宫中,便一直暗中留意。机缘巧合之下,姚竹和魏松相认了。”
“他们姐弟都有一个竹哨。据魏松说,这竹哨是他们姐弟小时候跟一位高僧求来的。姚竹的竹哨里刻着竹字,魏松的则刻着松字。他们就是凭这对竹哨确定彼此身份的。”
冯贵妃道:“姚竹在琼华宫这么多年,怎么从未听她提起过。不止如此,他们若是亲姐弟,平日也当有所来往。可姚竹一向老实本分,甚少离开琼华宫,这有点说不过去啊。”
李霐点头道:“所以他们才可疑。那个姚竹,我们平素都忽略了她,可她这样一手绣技,又少与宫人来往。那些惯会拜高踩低的奴才如何能容她?但她偏偏就好好的呆在琼华宫里。而琼华宫里各宫安插的探子多少都能让我们顺藤摸瓜找到背后的主子,唯独姚竹。试想能有如此能力的还会有谁?”
“还有,那叫魏松的儿臣也见过,是个下等奴才,面貌十分清秀。宫中的龌龊事儿母妃比儿臣更清楚,似魏松这样的人如无靠山,怎么能安安稳稳的呆在清竹苑。那可是距宣明殿最近的清竹苑!”
皇帝的人。
“事后我们查的那么紧,可除了一点细碎的线索外什么都查不到。唯一的证据还是指向中宫皇后的。”
冯贵妃手脚发冷,将五皇子夭折前后的事情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一颗心如坠冰窖。
“他,他竟为了,为了手里的权力,连亲生儿子的命都要算计进去么。我的小五,我可怜的小五……”
其实李霐心里仍有一点疑惑。如果魏松是皇帝的人,他瞒了这么多年,为何偏偏在这时出现,还屡次‘碰巧’遇到自己。
据魏松解释,他这样做是为姐姐姚竹报仇。因为当时皇帝许诺事成后会安排他们姐弟出宫,可她姐姐却被逼死了。
这样的说法李霐将信将疑。但可以肯定的是,蜀锦之事确为皇帝所指使。至于更深的地方,李霐虽想深究,却也没有机会了。
他看了眼悲伤欲绝的母妃,又看了看宣明殿的方向,垂下眼眸。
对那样的人死心,也许是最好的结果。这就够了。
第179章
深秋的北地一派萧瑟,齐腰高的野草在秋风肆虐下疯狂的摇摆。风在山谷里打着旋儿,风声透着悲鸣。
侍卫推着卫晞在一处山坡上停下,沈青萍抱着一个小男孩儿跟在后面。
到了山坡上,小男孩儿扭了扭身子道:“沈叔叔,我要下去。”
沈青萍弯腰将小男孩儿放在地上,小男孩儿立马欢快的迈着小步子奔向卫晞:“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