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士均哀叹一声:“玩儿鹰的反被鹰啄了眼,是我大意了。崔家再想除掉卫家军,但追根究底,他们是齐国人。既是齐国人,又怎么会容忍我北燕拿回朔北六州。我们先以卫晞为质,换得崔皓不支援云州。可殊不知,这正中他们下怀。”
“卫家军的实力强悍,卫暄又极擅守城,拖延了不少时日。紧要关头,眼见云州无粮,胜利在望,偏偏朔州崔皓送了粮去。这不是摆明了在拖着完颜敏大军么。”
“如今崔奉率军抵达,完颜敏诓了卫暄出城,崔皓反在后头占了云州。这合着是借完颜敏的手除掉卫暄。而崔家两兄弟这时占据云朔二州,互为依托。穿云关又在杨笠手里。我们便是下山重新占领燕州,前后夹击之下,必败。”
完颜鸿想通其中关键,脸色顿时灰白。
北关城有卫儒在,虽艰难,但绝不会让北狄突破防线。玉山还有慕容氏这个劲敌。他们一旦下了高兰山,就等于羊入虎口。等到三方疲战之际,崔奉率军收割最后的胜利。齐国不仅拿下整个北燕,还除掉了镇国侯。而倘若他们不下高兰山,等卫儒击退北狄,也一定会找机会解决他们这几万人马。无论怎么算计,最大的赢家都是齐国。而洪坤,就是串联起完颜慕容和崔家三方的中间人。
完颜鸿灰败的靠在虎皮椅子上:“如此计谋,不知出自何人之手。”
“不管是谁,我们已经走到绝路上了。想我尹士均一生就为了一个权字,这一辈子就想站在权力的顶峰。就这么败了,真是不甘心啊。”
完颜鸿攥紧拳头:“既然不甘心,那就跟他们拼了。”
尹士均摇头:“玉石俱焚是愚蠢者的做法,其实还有一条退路。”
“舅舅说的是?”
尹士均捏着稀疏的胡子,眯起眼睛道:“北狄。”
完颜鸿瞪圆了眼睛:“舅舅你疯了!岂能投靠蛮夷之辈。”
尹士均冷笑道:“当初指使完颜敏从北关撤军,险些叫北狄踏平北关时,你怎么不说这话?”
完颜鸿嗫喏道:“那不是还有慕容氏顶着么。这回可是咱们自己靠过去,岂不要被天下人唾骂。”
尹士均道:“欲成大事,不拘小节。舅舅是教过你礼和义,可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在功成名就时或可锦上添花,但在山穷水尽时,它却是束缚你的囚笼。就比如对一个连饭都吃不起的乞丐去讲礼义廉耻,你觉得他会听么?”
他嗤笑一声:“说什么蛮夷之族,往上数个百多年,我完颜慕容对他们汉人来说也是异族。可后来呢,大家还不是一样。只有弱者才会被人以身份论之,而一旦掌握了绝对的权柄,谁又敢置喙什么。”
完颜鸿蹙眉道:“北狄人蛮横,他们崇尚力量,毫无人伦可言。我们率军去投,他们又凭何相信我们?”
“就凭我们可以助他们攻破北关城。”
“然后呢?叫北狄大举入侵?还不如拱手把北燕送给齐国呢。舅舅这不是引狼入室么。”
尹士均就笑:“你舅舅我这些年游走在楚国和燕国慕容完颜两族之间,你可见我失手过?比起满腹阴谋的齐国人,北狄人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反而更容易掌控。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一时的失败并不能代表什么,天下人的辱骂又不能使你少一块肉,你在乎什么呢?话说回来,凭齐国皇帝那尿性,你以为我们舅甥俩投了齐国会有好下场?”
完颜鸿捏着拳头,犹豫不决:“燕州好歹是自己的地盘,若到了北狄受他们鸟气,还不如跟崔家死拼。再不济,咱们投了镇国侯也行啊。”
尹士均看白痴似的看着他:“慕容氏还在,你敢投卫儒,就不怕他反手把你交给余夫人?往日瞧你挺精明的,怎么这会儿尽说糊涂话。”
完颜鸿烦躁的抓着脑袋:“那就依舅舅所言。不过完颜敏手下还有我们的人,此去北狄还不知境况如何,总得多留些人马。”
尹士均摇头道:“来不及召回了。一旦我军有动静,朔州和慕容氏必会有所察觉,若被他们窥知意图,北关城的卫家军会第一个宰了我们。再说,洪坤多方游走,还不知如何利用完颜敏,他手下的人你还敢用?”
“还有,临行前放出卫晞在朔州城的消息,让他们自去斗吧。”
狂风呼啸,毛毡帐篷被风鼓的猎猎作响,细小的雪粒透过缝隙被风卷入帐中。
完颜鸿伸出手,落在掌中的雪一瞬间就融化了,只留掌心点点冰凉。
第202章
朔北的第一场雪比往年来的都早。风卷着雪花狂暴的刮过山野,干枯的草成片成片的倒下。不过半日,漫山遍野便染上一层白霜。
卧龙谷栈道狭窄,自半山腰俯瞰,就像一条卧着的龙。山谷里静悄悄的,只有凛冽的寒风在头顶盘旋。
卫暄勒住马,仰起头望向山谷两侧。才经一场血战,他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大团大团的白气自口中呼出,浓眉上结了一层冰霜。铠甲上沾染的鲜血在寒风呼号中血气更浓。
突如其来的一声鸟鸣打破了谷中安静,紧接着一群黑鸟扑棱棱扑腾着翅膀自半山腰飞出。卫暄闻声看去,在枯藤掩盖之下,利箭闪烁着摄人的寒芒。
他目光冷沉,握紧了手里的枪。枪尖凝着一滴血,颤了颤,摇晃着滴落下来,在大地刚刚铺成的一层白霜上散开。白的纯洁,红的刺眼。
血滴落地的瞬间,大地轻晃了一下。山谷两侧的枯树也跟着晃了晃,雪花细细碎碎的落下,风一吹,雪雾弥漫整片山谷。
马蹄声由远及近,在空寂的山谷里回荡。
徐□□紧抿着唇,竖起耳朵听了听,低声道:“近了。”
卫暄再次抬头看向半山腰那处寒芒,只一瞬,便收回视线。握着缰绳的手一抖,马蹄踢踏两步,随即迈开步子哒哒哒的往前小跑着。
徐□□回头望去,只见声势浩大的骑兵奔入卧龙谷,马蹄卷起千堆雪,遮天蔽日。
待完颜敏率军追来时,卫暄的前军已经出了卧龙谷,直奔高兰山去了。
徐□□解下腰间水袋递给卫暄,道:“少将军,里头灌了烈酒,喝一口暖暖身子吧。”
卫暄拔开木塞,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他猛灌了几口,火辣辣的酒液顺着喉管直达腹中,暖意瞬间弥漫开。他畅快的舒了口气,把水袋还给徐□□,笑道:“你小子有心了。”
徐□□笑眯眯接过,又将水袋挂回到腰间。
卫暄见状问道:“怎么,你不喝一些?”
徐□□搓了搓冻的发麻的手,不好意思的笑道:“小的不擅饮酒,才闻了些酒香就觉得晕乎乎的了。”
卫暄笑哈哈的指着他道:“你这毛病得改改,等回了城,本将军好好教教你。”
徐□□忙不迭的点头应下,还不忘抻着脖子往谷口方向看。
卫暄拍了他一把:“别看了,一时半刻的还过不来,先去歇着吧。”
卧龙谷是天然的伏击点,若卫暄用兵,完颜敏那三万大军势必要陷落大半,狼狈奔逃。崔奉虽无领兵经验,但他胜在兵将多,又有卫暄安排好的作战计划,只要他不傻,结果不会相差太多。
在云州城外平原同完颜敏血战后,卫暄仅余五千人马。虽人数上仍不及完颜敏,但完颜敏败军,士气瓦解,他只要侯在高兰山口,此战必胜。
此前卫暄反复推演战局,虽牺牲了半数兵马,但眼下战局走向未变,胜率已有七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