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无疾见他如此模样,心里更是怜惜,关切道:“怎么不多待会儿?多与你娘说会儿话。”
“回城有门禁。”洛金玉道。
“无妨,那是你自己来,咱家怕守城门的有眼不识泰山,不放你进去。可如今有咱家陪着你一同在,便是半夜里要进城,谁又敢置喙半声?”沈无疾道。他这倒并非是打肿脸充胖子,而是如今的他确有这样的脸面。
洛金玉摇了摇头:“何必为了这么件事大动干戈,徒劳公公惹人口舌非议。”
沈无疾一时情动,不由自主道:“为你,又何妨。”
洛金玉:“……”
沈无疾见洛金玉不自在地侧过脸去看别处,猛然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像是又出言冒犯了佳人,便干咳一声,道:“既如此,早点回城也好,夜里怕郊外更冷,恐还有猛兽山贼出没。”
“嗯。”洛金玉垂眸道。
沈无疾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赶紧转身朝拴马处走去,洛金玉则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
来到马前,沈无疾先上去,又伸手拽洛金玉上去,给他裹好斗篷,如同来时一样。
只不过回去的路上,一路无语。
沈无疾将洛金玉送回府里,西风早早出来候着,陪着两人一起进去,先不忙着多嘴,待洛金玉回了房之后,西风才小声问:“如何?”
沈无疾面无表情地瞥他:“什么如何?”
“干爹与干娘去了哪?氛围如何?”西风笑弯了眼睛问。
“去上坟,”沈无疾不耐烦道,“你能喜笑颜开有说有笑?”
西风:“……”
西风干笑一声,“干娘不是说……不想去吗,您逼他去的?”
“咱家在你心中究竟是什么人物!大年初一逼他上坟,咱家能得什么好处不成?!”沈无疾瞪他。
西风但笑不语:“哈哈……”
“他自己改了主意想去的。”沈无疾又道,“你去库房里把彭祖小印找出来,送他那去,他喜欢这个。往后你没事儿就从库房里挑点东西送他那去,他若主动想要什么,你只管给他就是,若是库房里没有的,你也先说有,私下里赶紧告诉我。”
西风面露惊羡:“您对干娘可再好不过了。”
“少在这儿拍马屁,别的没见你学会多少,哄人倒是有一套。”沈无疾嘴里说的话像是斥责,扫过去的眼尾眉梢却带着笑意,勾着唇角道,“嘴上功夫在咱家这儿省着,利索点儿干事去。”
“是,干爹。”西风笑着应道,转身就朝库房小跑而去。
沈无疾站在廊下,回头去望洛金玉的屋子,望了会儿,缓缓地收回目光,低着头笑了笑。
可是第二天,沈无疾就笑不出来了。
他初二进宫轮值,晌午时候,就听得小宦奴来报,说府里来了消息,洛金玉又发热了,浑身滚烫,不省人事,请了曹御医来看,说是昨日里些许吹多了风,又大悲大恸了一场,更令寒邪伺机入体了。
沈无疾:“……”
他忙就要赶着回府,偏偏皇上又叫人来召唤他,他不得不去内阁听皇上与内阁那些人东拉西扯了大半日,直至傍晚,才得空抽身,马不停蹄地往家里赶。
沈无疾在府门口下了马,上台阶时尚且勉强维持步伐,可进了府,步子就越走越快,差点儿便跑了起来。
他匆匆赶到洛金玉的屋里,西风正在一旁拧帕子,洛金玉则躺在床上,看起来像张纸似的单薄,一并连面色也如纸白,嘴里含糊地说着些胡话。
西风拧了帕子过来,给洛金玉搭在额头上,不安地对沈无疾道:“他好像是梦到了老夫人,一直在叫娘。会不会是昨日去墓场冲撞了邪祟?”
沈无疾皱眉:“哪来什么邪祟,这世上只有装神弄鬼。”
他从不信这世上的神鬼之说,若有神,何至于会让曹国忠那样的奸贼横行那么多年?可见这世上没神。即算有,这神也不是庇佑人的,那么,就算有,又何必信。
至于鬼,就更好说了,若这世上有鬼,曹国忠早就被他害死的万千冤魂索命了,哪里还要等他沈无疾来动手。
西风点头,又担忧道:“可是……”“曹御医怎么说?”沈无疾问。
“曹御医给干娘开了药,午后熬了,好容易给喂了一碗进去。御医说今天夜里干娘若能退了烧,便没有大碍,若不能,恐怕……”西风叹了声气,“怕会烧坏干娘的脑子。”
沈无疾:“……”
他皱眉问,“烧坏脑子是何解?”
“就是,变成傻子……”西风低声道。
沈无疾骂道:“我看他曹阡陌才是傻子!他人呢?”
“在厨房里盯着熬药呢。”西风道,“干爹,曹御医也尽心了,您可别在这当头得罪大夫,否则受苦的还不是干娘?”
沈无疾深深呼吸:“咱家是那种看不清形势之人吗?”
西风暗道,平日里自然不是,谁不说你惯会见风使舵,可事涉干娘,你哪里还是原本的你……
这话西风自然不敢说出来,只道:“儿子也只是随口说说。”
“罢了,你倒也有孝心。”沈无疾道,“你去瞧瞧曹御医那有什么要帮忙的,问他怎么能把洛金玉治好,药材无需给咱家省着用,要什么奇花异草都尽管开口,便是那琼浆玉露王母蟠桃,咱家都有的是法子弄来!只一条,咱家要洛金玉完好无损的醒来!他若成了傻子,咱家就把你们都变成傻子陪他傻!”
西风忙道:“是!儿子明白了!”
说完,西风便匆匆地跑了。
沈无疾回过头来注视着病痛中紧闭眼眸低声呻|吟的洛金玉,心仿佛被人狠狠揪成一团,捏来揉去。他坐在床榻旁,情不自禁地握住洛金玉因痛苦而抓住被褥的手,只觉得那手柔弱仿佛无骨。
“别怕,咱家在这。”沈无疾柔声道。
“娘……”洛金玉低声叫道,“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