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西风听得明明白白,想要出个声儿阻止,却被猪油蒙了心。
论起远近亲疏,究竟还是和他干爹更亲。
心想着,若能叫干爹得偿心愿了也好,干爹那么痴心情长的,又是那么有本事的人,模样也再好看不过,洛金玉其实也不亏……
一时犹豫,西风便装作什么也没有听到。
直到事态大大不妙,他才终于闯进来。
西风心中愧疚,不敢多话,讪讪地退到一边,一时看看眉目冷冽的洛金玉,一时看看在门口探头探脑的他干爹,究竟还是个孩子,平时再多的机灵,如今一慌,也使不上了。
沈无疾鬼鬼祟祟地探着头看房里的洛金玉,见这人脸都白了,满头的汗,仍忍着痛一声不吭,顿时心疼得要命,忍不住柔声劝说:“好金玉,你若痛,就叫出来,叫出来,些许就没那么痛了……”
“滚!”沈无疾一开口,洛金玉就不冷静也不沉默了,他红着眼睛,嘶声骂道,“沈无疾你无耻混账!”
沈无疾腆着脸笑道:“是,咱家是无耻混账,你说得对。你若这样舒坦些,便这样骂吧。你若不太会骂人,咱家还能教你,也别翻来覆去的这两句,说着嘴累,还不痛不痒……”
“滚!”
“……”目睹此情此状,西风几乎窒息,他不得不苦苦哀求道,“干爹,您闭嘴吧。”
我真心害怕干娘被您给活活气死!
作孽!
见西风都快哭出来了,洛金玉更是自个儿说句话就骂句滚,沈无疾只得悻悻然地闭了嘴,却不肯离去,仍扒着门框,探着头,朝着洛金玉讪笑谄媚,脸上的肉都笑酸了。
曹御医家离沈府不远,他很快就步履匆匆地赶来了,老远便见着了这位平日里矜持高傲的沈公公此刻正贼眉鼠眼、弓着身子扒门的模样,一时间眼熟得很,仿佛在哪见过似的……
哦!
兄长被嫂子赶出房门时,便是这样子扒门的。
曹御医默然叹息,再度为自个儿的前程担忧。
常言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曹御医眼瞅着洛金玉昏了头,竟自个儿一头撞进了沈府这个火坑,落得沈公公手中,想必是有进无出。如此,沈公公说不定哪日里便要那啥。
可沈公公又没法子那啥。
少不了,便要寻着自个儿这御医来无理取闹。
因此,曹御医很是自觉地及早问过父亲,这世间可有令宦官回阳之法。
若有,他索性早些做准备。
父亲当即便断然道:“绝无此法。”
当时,曹御医心中一凉,顿觉前路无光,甚至已见到了自己被东厂锦衣卫抓去严刑拷打的一幕。
父亲缓了缓,却又道:“凡人自然没有回阳之术,可天地自有造化,倒也并非没有宦官回阳的例子。”
曹御医眼中一亮,忙诚心请教。
父亲皱眉道:“我也是听你祖父说过,前朝有个宦奴,因是极其年幼时净的身,后来年岁逐增,竟让他又玉|茎重生了。”
曹御医思忖道:“这倒也说得过去……那之后呢?”
父亲面无表情道:“之后被人发现了,拉去再净,大喜大悲之下,不久郁郁辞世。”
曹御医:“……”
他讶异道,“如此难得的医例,为何没有留下来好好考究一番?”
父亲理所当然道:“考究这个作什么,生怕那些宦官的心思不够多吗?”
曹御医正要争辩,却被他父亲瞪了一眼。
他父亲向来不喜宦官,尤其看不惯小儿子和沈无疾交好,令他在同僚中总觉得有些背脊受刺,只是他平日里不敢显露罢了。
如今逮着机会,他便压低声音说这不肖子几句:“为宦者多是心狠手辣,不择手段之人,今儿见你身上有利可图,便与你谈笑风声,明儿若你轻易犯了他的忌讳,翻脸便不认人,你这混小子,少与之来往,污了自个儿的门楣,连带着你爹也被人戳脊梁骨。”
第29章
曹御医虽也烦恼于沈公公的瞎折腾, 但他性情稳定, 常与西风抱怨几句, 便也不多计较,反而暗自觉得有趣, 何况他还曾受过沈无疾的恩,便道:“爹, 沈无疾帮过我不说, 他还扳倒了曹国忠, 你们也别总将他与曹国忠混为一谈,我看他和曹国忠是大不相同的。”
“有什么不同?”他爹露出不敢苟同的神色, 道, “你当曹国忠当初一上来, 便是后来那样儿?不也是从沈无疾如今的样子过去的?你啊,还是年纪太轻,只知道埋着头看医书, 却不知大夫医人,就得先学会看人。”
曹御医不服气道:“说来说去, 你们也就是歧视宦官没根罢了。世间为宦者,大多是家中穷困潦倒,走投无路,这才净身为奴,否则谁又愿意平白断了子孙根,成为被人鄙夷嘲笑之人呢。日后喘过这口气了,却已经没了回头路, 也是作孽。”
他爹叹气:“你这话,我也不能说全然不对,只是无论是否命运弄人,他们终究是已经去了根,并且难免就因此造就了阴祟的性情,这是你不能否认的,也不是你能医得好的。所以我才让你离远些。”
曹御医仍然不服气,道:“若非世人起初便瞧不起宦官,他们又怎么会造就阴祟的性情?”
他爹见他执迷不悟,大怒:“你这么为他们着想,怎么自个儿不阉了自个儿,去和他们作伴?”
曹御医也大怒:“说理便说理,你怎么每回没理就这样?”
“滚!”他爹骂道。
恰在此时,沈无疾又差人来找曹御医,他爹立刻作出关切模样,当着沈府人的面,急着将他催走了。
曹御医尚在出神,已被沈无疾发现。沈无疾匆匆过来抓着曹御医便往屋里推,横眉怒道:“发什么呆,快去!”
曹御医一面心道自个儿真是好脾性,一面也急着进屋去,却一怔。
洛金玉显然已痛得不行,面色如纸,汗珠如豆,嘴唇都咬破了,他却一声不吭,就这样白着脸,沉默地坐在床沿上,似一尊白玉雕像,没有生气,却又凛冽。看他身上的衣裳与头发有些许凌乱,似乎是挣扎所致,不似平日里整齐干净,一丝不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