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金玉想来想去,想起昨日沈无疾忽然提起那位喻阁老的孙女儿“喻皎皎”,言语举动中似乎极排斥这位喻小姐,今日又重提喻阁老对自己的赏识,莫非,沈无疾从喻阁老那得出了些风声,那喻阁老还当真有意要为自己做主婚事?
且听沈无疾话里话外,喻阁老有意重培自己。
洛金玉虽不明朝中具体形势,却大致也知道,喻阁老这类重臣流派,再如何与沈无疾面上交好,内里也是绝不能真成自己人的。且沈无疾也不重自个儿形象,在外怎么看都是奸宦一类,谁与他真心亲近,必然会被打上阉党一派的烙印。届时,不一定就在朝中无路可走,但也绝没有入喻阁老门下的可能了。
洛金玉并不知道沈无疾更多是耿耿于曹御医所说的“移情”一事,只当沈无疾是为自己名声着想,他大致“理清了”沈无疾的想法,默然叹息,起身向外走去,去到沈无疾窗前,与坐在那发呆的沈无疾四目相对。
沈无疾:“……”
今日这洛金玉忒不对劲,居然还追出来了?!这是他轴劲儿上来了吗?
洛金玉其实还真是骨子里那轴劲儿上来了,他既已说服自己,要和沈无疾成亲,又见沈无疾一心为自己着想,竟宁可自伤,越发坚定心意,对沈无疾道:“我知你是怎么想的,可我并不在意。”
沈无疾:“……”
“我本就再无心仕途,如今翻案,也是你暗中为我所做,我若事先知情,便会劝你不必再徒劳费力。只是事情已有,又牵涉到你,我才心想,翻便翻吧。其实,于我而言,翻与不翻,已没有任何意义,就算证明了我的清白,时光也回不到三年前。”洛金玉淡淡说着,忽然想起什么,犹豫一下,又补充道,“自然,若你想让我入朝为官,翻案过后,待一些事了,我愿意为你去参加科考。”
洛金玉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他想到,虽沈无疾家底殷实,可到底自己也是男子,哪有什么也不做,靠吃沈无疾俸禄生活的道理。可自己一介书生,百无一用,手也不知究竟能不能好,若不为官,大概只能开设私塾教书了。开私塾倒也是一件好事,他自认为官也是两袖清风,恐怕和做私塾先生,在收入上也差不了许多。只是,若沈无疾更喜见他为官,并非违背道义伦理之事,他就也不妨从善如流,夫妻之间,大约也该这样相互敬重意见。
沈无疾:“……”
洛金玉温和道:“我知你惧人日后说我攀附阉党,可是这又如何?你又不是曹国忠,阉党不做祸国殃民之事,又如何该被这样辱称?若没这样辱称,你也不过司礼监掌印,实在要说,也是说我攀附司礼监,可司礼监与内阁及百官皆乃皇上所设官职,难道我攀附内阁,就要比攀附司礼监更高人一等吗?”
沈无疾:“…………”
说得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但细想起来,又好像哪里都不对!
接着,洛金玉认真无比地道:“何况,若你仍有乖僻行为,我私下里阻不住你,定比吴为大人参得你更狠。我本意绝不愿攀附任何党派,无论是你沈公公,抑或喻阁老及任何人,我为官只为忠君善民,任何官员提出举措是对,于社稷有益,我便赞同,举措只为私心,陷皇上于不义、百姓于水火,我便反对到底。到时,所有人也会知道,我洛金玉无党无派,于政事上孑然一身,如此而已。所以,你的那些担忧,皆是多余。”
沈无疾:“……”
他几次三番欲言又止,可终是没打断洛金玉,因他隐约见着了洛金玉眼中的光芒,从洛金玉说“我本意绝不愿攀附任何党派”始,或许洛金玉他自己也没察觉到,他的神情有了微妙的变化,隐隐间,似乎三年前那个傲骨凛凛的洛金玉又回来了。
只是,这闪烁不定的光芒在洛金玉眼中出现的时候不长,仿佛在风中飘忽的微弱烛光。
说完那几句话,那烛光又暗淡了回去。
洛金玉看着沈无疾,彬彬有礼地问:“所以,现在你愿意与我商议婚事了吗?”
沈无疾:“……”
他觉得自己或许是出现了错觉,错觉在洛金玉这份彬彬有礼中,仿佛暗藏了“你休得再许多废话搪塞扭捏,左右要成的事,浪费时间做什么”这样的“杀机”。
沈无疾:“……”
一定只是错觉。他暗自思忖道。
作者有话要说:昭君情感专栏今日来信:
有一个男人天天说喜欢我,现在我们还()了,他主动的,但我也没拒绝,于是我说要结婚,但他又不了,我觉得他这人好生奇怪。
昭君:他是渣男。
襄王:再观察一下。
第89章
总之, 沈无疾也不知为何, 就是不肯应了这事, 洛金玉哪能逼婚,只好暂且作罢。紧接着, 又有刑部遣人来,说三年前的洛金玉一案已移交刑部会同大理寺同审, 请洛金玉今日去过一过堂。
谁也没提沈无疾和吴为的那桩是非官司, 因谁也知道那事如今不要紧。
刑部的人客气道:“洛公子与沈公公不必担忧, 此案过了三年,刚刚才说要翻审, 人证物证都需时候细查提来, 今日说不得多少正事, 只是此案乃皇上亲自下命重审,喻阁老亲自请的命,刑部和大理寺不敢有丝毫怠慢, 想先请公子去会会面,有个底子印象。”
洛金玉正要应允, 却被沈无疾打断了。
沈无疾含着笑,像和这传话的小官儿关系不错似的,问:“咱家能不能陪他去呢?”
这刑部传话的也笑道:“沈公公最好避嫌。大人们特意让备了小轿接洛公子,不会让洛公子受了委屈。”
沈无疾哼了一声,也不像是真生气,更像讨价还价:“那是咱家不配坐刑部的轿子。”
“沈公公这话就说得……”那人陪着笑道,“也没说公公不能送洛公子去, 只是堂里说事,必然不能让公公进去,恐冷落了公公,叫公公白跑这一趟,因此才€€€€”
“咱家又不是无理取闹之人,你还怕咱家届时闹诸位大人不能安静和洛公子叙谈吗?”沈无疾横眉道。
刑部这人沉默一笑,没接这句话,心里却道,那你如今这是在做什么?有理取闹吗?
洛金玉见状,正要劝阻沈无疾,却听刑部来人道:“那下官也绝不好拦阻公公,公公请便。”
总之他不过是一介小吏,半点不想得罪这沈无疾,看看吴国公的亲孙子都没得好儿呢,他吃饱了撑的?
于是,沈无疾便陪着洛金玉一同去刑部了。说是陪同,洛金玉坐在轿子里,沈无疾与那小官骑着马,一路说些不痛不痒的寒暄话,也没理洛金玉。
到了刑部门外,沈无疾倒是难得“通情达理”一回,对洛金玉温言道:“咱家就不进去了,反而添乱。”又别有意味地瞥了眼一旁刑部出来接引的人,微笑着道,“但咱家别的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等着你,你别担心。”说完,他看向刑部的人,像是朋友间玩笑道,“洛金玉是咱家府上的贵客,咱家将他暂交你们手上一时三刻,可别叫他出来时,少了几根头发,那咱家去皇上面前脱一层皮,也得把这理给找回来。”
刑部的人皆点头应着,心中却啧啧道,这沈无疾对洛金玉还真是当眼珠子似的疼。又因此对洛金玉生出了些许轻蔑意思。
传闻中洛金玉是不畏权势的寒门才子,说得那叫一个冰清玉洁,不还说他当年敢直斥嘲讽沈无疾吗,如今看来,他可和沈无疾这权宦相处得甚好,哪见半分风骨,恐怕听得的传言不虚,洛金玉早非当年那洛才子,他历得牢狱一遭,打碎了满身的傲骨,一身清白里全是灰,终于甘心攀附阉党,与沈无疾干了不可言说的荒谬勾当,以此卖身求荣。
想归这么想,他们面上不露出半丝痕迹。
洛金玉对沈无疾点了点头,也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这些话。
随即,洛金玉转身朝刑部大门台阶而去。
随着一步步接近,洛金玉拢在宽袍大袖中的手指蜷缩起来,有些许颤抖,并不像他面上那样仿若无事一般的镇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