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金玉观他欲言却不知该言谈什么,于是又生生止住,如此反复几次,洛金玉自个儿看得“着急”,默然叹了一声,替他总结:“所以大人的意思不过就是觉得洛某仍忝居京中官位,而沈无疾戴罪之身,与洛某仍居一处,恐怕洛某泄露朝廷机密给沈无疾,或他恶习难改,利用洛某之身份再行贪贿等事,是吗?”
左都御史脑中正困惑怎么开口,如今听得此言,茅塞顿开,下意识应道:“正是这个道理!”
可说完,他又觉得哪里不太对……不由有些讪讪。
洛金玉无奈道:“大人又何必一开始不直言,而是先空口说洛某该为自己名声休结发之亲,后更攀扯男女之别,在朝堂上耽误皇上乃至文武百官之宝贵时光。”
左都御史:“……”
皇上端坐龙椅上,听得这话,心中暗道:不耽误,不耽误,看那些王八蛋吃瘪,可比看那些看不完的奏章爽快多了。快骂他啊,怎么不骂他?今日怎么这么久了还没骂人?沈无疾不在这儿看着,你骂人都不爽快了是吧?
唉,沈无疾……
一想到这个名儿,皇上又黯然神伤起来,悄然瞥一眼静立在旁的展清水,轻轻地摇了摇头,无声长叹。
展清水:“……”
这些日子,这人时不时就要用这样满含失望的眼神望着自己,一副欲语还休的样儿……着实令人火大!
司礼监中其他同僚或真心或假意,也纷纷如此感叹诉苦,说他们去御前当差时,皇上这儿也嫌他们,那儿也嫌他们,比以前难伺候多了。
倒也没冲他们发多大的火,就是时不时的唉声叹气一番,弄得大家伙儿如今一接近皇上就心惊胆颤,生怕幽幽一声“唉……”就传来了。
尤其看奏折时,皇上只让展清水学沈无疾帮着看些无关紧要的,至于其他公公,皇上倒也不让他们掺和,可就算如此,皇上也要看一本,就叹几声,然后用恨铁不成钢的复杂眼神打量他们一番,总让他们有种那本奏章是在弹劾自己的错觉……
太折磨人了!
唉,沈无疾啊沈无疾……无疾啊无疾……疾啊疾……朕的宝贝!
皇上忽然端坐不住,往后靠在龙椅的椅背上,也顾不着被硌得慌,心中只有他的宝贝那张一看就忒精明能干的漂亮脸蛋儿。
想着想着,他就困了。
他昨儿……哦,不,是今儿早上丑时过半了,他才睡。就睡在御书房里凑合了,省得回寝殿还要浪费他宝贵的休息时间。
没睡多久,他感觉自己刚合眼,就该起来上早朝了。
上你大爷!朕要睡觉!
皇上正打着瞌睡,忽然听得殿下传来厉声叱喝:“皇上!”
他猛地一个激灵坐得笔直,直直瞪着两只大眼睛,望向洛金玉。
这得回到一炷香前,皇上打瞌睡的时候了。
那时洛金玉为左都御史提出主张,然后很是恨铁不成钢地嫌弃道:“唯恐左都御史大人是习惯不议事论事,而是要攀扯其他。”
左都御史理亏,悻悻然道:“你无需挑衅,我也不理你之挑衅……那依你自己之言,你又要如何辩解?”
“我无需辩解,沈无疾一案是我所判,由都察院经手,大人与我都很了解其中案件真相,几乎所有他牵涉贪贿案件都是曹国忠在位时所犯,自新皇登基,朝纲安稳,沈无疾唯一被告案件乃为救洛某出狱,而为洛某奔走。”洛金玉坦然道,“此事牵扯洛某,洛某转交了都察院诸位大人分判,大人们自己判的他于此事虽有不对,却情理可原,因此消弭于案卷之中。而此案亦不牵扯他贪贿之事。所以沈无疾利用洛某贪贿一事并无根据。”
左都御史又一次语塞。
当时他们又何尝是真心想要把沈无疾为救洛金玉出狱而搞三搞四的事儿给消弭隐去?他们也是无奈之举。
洛金玉翻案一事,可还牵扯着皇上和喻阁老啊,是喻阁老主张翻的案,皇上同意的。
若此事沈无疾有错,那万一洛金玉较真往后拉扯,喻阁老算怎么回事?皇上算怎么回事?
此事可早就立了典型,对外说是曹国忠那时候朝纲混乱,陷害忠良,冤案丛生,洛金玉便是其中极为惋惜之例子,好在新皇英明神武,不世明君,因此还社稷清明……
再有洛金玉身世大白,乃忠良洛阳山之后,更是为歌颂新皇拨乱反正之有利证明……
总之这事儿太复杂了,不能再翻出来深究。
所以此时左都御史也只想含糊带过这事儿,道:“我不与你说这事……”
“为什么不说?”洛金玉道,“凡事牵涉喻阁老,就不说了?”
他此言一出,众臣皆惊,左都御史更是脸色遽变。
这事儿,其实谁都心中清楚,可都有默契,如何敢轻易拿到台面上说?如何能轻易拿到台面上说?
倒是喻阁老自个儿仍老神在在,坐在椅子上打瞌睡,头一点一点的,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不知道,这朝堂之上的一切,都已与他这老朽无关了。
他越是如此,反而容易令人越是对洛金玉心生反感。
€€€€就不论权势而言,这只是一个已经老得不能再老的老臣啊!
“你在这胡说八道什么?”左都御史急忙叱喝,“你根本就是个借直邀名的小人!满口说的仁义道德,却不顾伦理道义……你判沈无疾是为谋自己公正名声,反喻阁老是为立自己新门派……”
“退一万步而言,就算是洛某借直邀名又如何?”洛金玉负手而立,堂堂正正地质问他,“难道‘直’有错吗?”
“……”
“再说伦理道义,不知左都御史心中的伦理道义是什么,在洛某心中,固然该是夫妻师生间恩爱互助,可无论夫妻还是师生,乃至父子母女,任何关系,所谓互助,该当是共促进步,相互提点,彼此监督。若一方有错,另一方却不辨黑白是非,一味护短,这不叫讲伦理道义,这叫蛇鼠一窝。”
洛金玉冷冷道,“若非得言论高贵,那比起这个,洛某觉得自己‘借直邀名’,好像是要比狼狈为奸更‘高人一等’。”
“……”
“左都御史大人还有何话要说?”洛金玉问。
他悻悻然道:“我不屑与你争辩。”
“无话可说就是无话可说,若你有话说,洛某看你话会很多。”洛金玉道,“我发现你们都察院不知为何,竟人人是此习性,人以群分吗?”
左都御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