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封洛被困峡岭关的消息传来之后, 各地雪灾频发,本来就难以传递回来的消息彻底断连,前线情况焦急,皇帝无法, 只得将武举提前, 挑选出了二十位世家子弟插入大军中任小将领, 甚至都来不及让他们再操练一番, 便下达了命令。
大军出征那一日是正月二十。
叶煊记得很清楚,那是在他提出交易论之后,时隔一个多月再次见到谢玉舒。
如叶煊所料的, 庆州救灾一事正处于白热化阶段, 等到彻底忙完重建估计要到三、四月左右,偏偏皇族中适合随军出征的皇子不多, 大皇子回不来, 皇帝不想将兵权交由本来就是靠军功建业的徐家, 便只能在二皇子和五皇子中间选。
皇帝首选自然是五皇子,贤妃却以五皇子心性不足恐酿成大祸为由拒了,因此这监军的差事便落在了刚出病榻的二皇子身上。
此次援北大军以蒋正、裴昌为主将, 黄莽、陈三平为副将, 众官家子弟随行出征。
蒋正是一位老将, 先后在徐国公、高太尉旗下任将,他没有特别出色的履历, 行军打仗也是稳扎稳打,适合打持久战, 且对抗戎军经验丰富, 性格正直是绝对的保皇派。
裴昌则是裴晟的二哥, 裴老将军麾下第一战将, 自幼在山上习武,十四从军也曾在北戎征战过几年,后来回京述职调入水师营,十九领命率兵攻打南方水贼立下汗马功劳,如今不过二十六,已经是从三品云麾将军。
黄莽不用多介绍,陈三平这人却值得注意,这个一脸糙汉的男人,他平民出身,颇有肝胆,同黄莽曾是一个先锋营的士兵,但两人关系并不好,后来黄莽任先锋营将领,经验更多年龄更大的陈三平不服气,回京之后任中郎将,一直不温不火,最后才在平定渤海王族内乱之后,一跃升入三品将军,能够入朝听政。
——他是五皇子一派的人,五皇子的伴读便是他的嫡子。
虽然皇帝不待见二皇子,但总归是替天子出征,他再不待见也得忍着,做出一副慈爱的样子,又是祭天又是鸣钟,还得亲自为其披巾挂帅,送军出征。
叶煊在祭台下看着,觉得皇帝本来就苍白的脸似乎都透着绿。
二皇子反而神色淡淡,他本就时常生病导致身体羸弱瘦削,裹上黄色的大氅后,瞬间面若金纸,一句“谢父皇”说到一半,淹没在撕心裂肺的咳嗽声里。
那架势,像是要将肺都咳出来一样,唇上染了几分不正常的青红。
就在他两边跪着的蒋正和裴昌吓了一跳,赶紧一左一右的将他扶住。
皇帝眉头一皱,眼中有明显的嫌恶,碍于文武百官百姓和随军将士都在,脾气不好发作,只是道,“看来老二身体确实不好,劳烦诸位在庆州停顿休整一番了。”
前线战场和庆州虽然都在北方,但从京都直线往前线的路线并不经过那里,要去庆州势必绕道。
皇帝这意思很明显便是,拿二皇子换大皇子了。
几个将领交换一番眼神,立刻便知道,二皇子是一步废棋,只怕不管是随军还是留在庆州,都不会好过啊。
二皇子叶熵始终神色平静冷淡,像是一点都不清楚自己的处境有多艰难一样,他立在寒风中,时不时咳嗽一声,还颇有些魏晋名士的风采。
叶煊跟着皇子皇女们,随大流的去给他送行,一切都很平静无常,二皇子却忽而看了他一眼。
“七弟。”他突然张口喊了一声。
别说其他人惊讶了,叶煊自己都很惊讶,他跟二皇子见面都屈指可数,更别谈交情了。
二皇子眉眼依旧清冷,咳嗽了两声,冲他招了招手,“你过来,二哥且跟你说两句话。”
叶煊如言上前,倾耳扭头,一眼便看到了祭台下正跟国子监诸位官员站在一起的谢玉舒。
国子监祭酒被罢职,赵允升这个二把手升任新祭酒,谢玉舒因为资历过低,依旧是个小小的主簿,国子监本就站的比较远,谢玉舒自然更加偏远一些,叶煊却一眼就从万千交叠的官服中看到了他。
五品以下的官员是青色官服,大梁的规矩没有前朝那么森严,士卒子弟也可以穿黄色官服。今日裴晟就穿了红领浅黄的衣服,混在同样一身黄色正式皇子服的皇子中,还真让人分不清楚。
谢玉舒不似裴晟那般高调无畏,他向来爱穿青色,今日自然也穿着浅青色的官服,低眉顺目恭恭敬敬的站在下面,官帽连成一片,遮挡住他的神情。
叶煊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一眼就把他认出来的,他甚至还瞧见了谢玉舒不适应的抬手摸了摸额头血玉珠的小动作。
叶煊忍不住心情变好。
那一日谢玉舒虽然没有正面答应他的交易论,但叶煊看得出,谢玉舒心里的激荡,他知道少年当时得到的冲击,按照他的习惯,没有立刻否定就代表着动心。
叶煊一点都不着急,他知道谢玉舒拒绝不了他,他放弃争夺那个位置,也相当于是给了谢玉舒一颗定心丸,谢玉舒更没有理有去拒绝。
事实上,谢玉舒回去之后认真想了一宿。
谢玉舒虽然年纪轻轻就是六元及第的状元郎,性情温和有礼,向来进退有度,在百姓口中都颇有盛名,但实际上,谢玉舒并没有什么朋友。
一是谢家地位太特殊,皇帝不会允许谢相有任何结党营私的偏向,导致谢家子弟往日与人交往时都客气三分,谢玉舒亦然;二则是因为谢玉舒才名和年龄的过分倾斜,他这个年纪往前推两年,还能得一句神童。
跟他一起考进士的学生,最小的也跟姜鹤一般,十八九岁的年纪,而大一些的,孩子也就比他小几岁,便是以文会友,他赢了别人脸上不光彩,他输了又是徒有虚名,自然没多少交往。
三是单位不一样。往年的三甲入朝都是去的翰林院,他这个状元特立独行,先是推拒入朝,后又进了国子监,总是被认为过于傲气,再加上不在一起工作,没有什么交往,解释不清是必然。
谢玉舒本来以为自己不在乎这些,也觉得能有姜鹤一个能说说话的朋友便足够了,可回想这些日子跟叶煊相处的点滴,他终究还是想要一个知己。
即便是不说话,一个眼神也能懂得彼此的心思想法。
谢玉舒清楚的意识到,他和叶煊其实是一类人,或许性格各有不同,但追本溯源,想法、念头、心机却都在伯仲之间。
谢玉舒一直将父亲的话执行的很好,却唯独对叶煊心软,明知不可为,也为了不少。
他有过叶煊一旦站上夺嫡舞台,自己就抽身的觉悟,双方都身不由己,他不可能为了知己而抛弃家族父母兄弟,那是不忠不孝不义,谢玉舒做不到。
叶煊的提议于他而言,是两全法。没有皇权争斗,谢玉舒就没有必要远离叶煊,他们还是可以做知己。
“或许……”谢玉舒低声喃喃了一句。
旁边的人没听清,询问的凑近了些,“谢主簿,你说什么?”
谢玉舒回神立刻摇头,脸色微红有些尴尬紧张的否认,“没什么……”
那人却误会了,大悟道,“啊,我晓得了,谢主簿是听到陛下让大军绕道去庆州,而想起了谢相吧?”
“说起来谢相前往庆州赈灾也有几月了,好消息不断传来,手段着实让人倾佩。”
谢玉舒笑着应了一声,也想起了爹爹,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有些不安……大概,是他多想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