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旸比他这辈子遇到的所有人都要棘手,他自认为自己已经很认真的在喜欢息旸了,能做的分明也都做了, 可息旸的情绪却好像还是老样子。
时间转眼到了除夕这日,白日里恬期陪他做了祭祀,到了晚上, 息旸便随他回了相府,身边还跟着兴高采烈的晏恒伊。
对于息旸的突然到访,晏相着实是大吃一惊,但人来了,他也不好往外赶,只暗暗将恬期拉到一边儿, 教育了一顿:“这么重要的日子,你怎么又胡闹?”
“不是我。”恬期觉得他这话不中听的很,什么叫又胡闹?说的好像他是多么不懂事一样:“反正他也无父无母, 陪我过来跟你们一起吃饭不是理所应当的么?”
晏相脸一青,耳边便传来了息旸的声音:“老师, 一起进去吧?”
晏相不得不暂时把恬期放下, 匆匆迎过去,带着他进了门。
恬期转身去扶晏夫人,后者也十分谨慎:“这古往今来, 年夜饭都是在自家吃的, 陛下总是这样为你坏规矩,可不是什么好事。”
恬期眉头皱起,道:“你们不要胡思乱想了,我们吃罢饭回去就是了。”
在他看来,这本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可到了晏相眼中,却好像要大祸临头似的。
明明大好的日子,恬期却全程食不知味,饭桌上,息旸一边和老师寒暄,一边观察着恬期,时不时抬著给他夹菜。
饭后,晏相又单独把息旸请到了一边儿,恬期远远看着,手又被晏夫人拉了一下:“早点回去吧,日后不可总是撺掇陛下出宫了,知不知道?”
“您倒是明事理。”恬期开口讽刺,晏夫人拿他没办法,哄道:“好玉颗儿,不管怎么说,君是君,臣是臣,皇家到底不比平民百姓,天子这般恩宠,我们家如何受得起?只怕要平白惹人嫉恨。”
恬期不语,晏夫人又推他:“听话,快回去吧。”
知道母亲身体不好,恬期倒也没撂脸子,但他还是不甘不愿,转身回了车上。不久之后,息旸也上来了,他坐在轮椅上,目光落在恬期生气的脸上,眸子微不可察的闪了一下。
恬期忽然横他:“我爹跟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息旸拉住他的手,道:“跨年之夜,你不要又闹一肚子气。”
“早知道就不回来了。”恬期满腔火气:“我好心好意带着你回来看他们,不就是怕他俩吃饭孤独么?不夸我孝顺也就算了,又拿一堆规矩来训我,今日若不是你挡着,他肯定又要把我骂的狗血淋头!”
息旸嘴角微不可察的弯了弯,伸手把他抱过去,温柔的拥在怀里:“好了,不要生气,你也知道,老师规矩大的。”
恬期开始觉得委屈:“每次都这样,反正不管我做什么都是错了,我什么都不做也是错的!”
“不气了。”息旸在他脸颊亲了一下,恬期的心里的皱褶稍微平了点儿,又道:“他是不是说让你以后多管着我点儿?”
息旸颌首,又被他瞪住:“你怎么说的?”
“老师也是为我们好,我自然只能假意答应,不过一直以来,都是阿期管我,我怎么敢管阿期呢?”
恬期的脸上终于有了笑模样,他抱住息旸的脖子,把脸贴上去蹭了蹭,软软道:“还是你对我好。”
只有息旸才会无条件顺着他。以前恬期只觉得父亲过于严厉,可他从小就是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他知道父亲归根结底是为自己好,也能偶尔察觉出他柔软的一面。
但有了息旸做对比之后,他才发现,父亲真的特别讨厌,明明以前还觉得母亲很好,可现在想想才发现,母亲多数还是向着父亲说话的,固然语气软一点,可提出的要求却依然不是恬期想要的。
恬期又蹭了蹭他的脸颊。
男人摸了摸他的脑袋,道:“老师也有自己的思量,他比我们见多识广……”
“你不要为他说话了!”恬期在他脸上啃了一下,以示惩罚:“想到他都好烦!”
息旸脸上被他的牙齿刮出一道红痕,微微的疼痛又渐渐散去,他转过来看着恬期,很轻的在他嘴唇碰了一下:“好,不提了。”
窗外忽然传来了一声轰响,恬期立刻从他身上下来,抬手拉开车帘。
外面一片大亮,绽放之后的烟火从四周滑落天幕,恬期眼睛亮了起来,“今日有烟火秀!”
息旸若有所思,道:“我知道一个看烟火的好地方。”
恬期一脸迫不及待:“哪里哪里?”
“城楼高塔。”
“那我们……”恬期兴奋的表情微微一顿,偷偷看一眼他的腿,道:“要不我们下车吧,边走边看,也没必要非要上城楼。”
息旸笑了一下:“没关系。”
马车来到了城楼之下,轮椅滑到楼梯前,男人抬眼看向面前长长的阶梯,平静的抬手抓住一侧的扶手——
恬期伸手来扶他,道:“我们就在下面,也能看的。”
“我也想上去看。”息旸看向他,柔声道:“你先上去等我。”
“……我还是陪你一起。”恬期道:“我扶着你,我们一起上去。”
息旸看了他一会儿。
身后,文琳琅和省事三对视了一眼,双双背过身去。
台阶前,息旸点了点头,道:“有劳阿期了。”
他费劲的把自己从轮椅移到了台阶上,借着手臂的力量,慢慢的往上去。
长衫拖在地上,恬期看上去是在扶着他,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其实根本没出太大力,息旸完全是靠手臂在往上走。
他情不自禁去看息旸的侧脸,偶尔跃起的烟火在他脸上留下明明暗暗的光,男人眼神坚毅,薄唇紧抿,昳丽逼人的面孔显出迫人的气势。
抓在扶手上的手背青筋跳起,恬期的手掌隔着衣物贴着他的手臂,能够清楚的感觉到他以为绷紧而坚硬的肌肉,毫无疑问,哪怕双腿残废,只靠上半身,他身上也有要命的爆发力。
终于到了上面,男人重新落坐在轮椅上,恬期给他擦了擦脸,看他垂眸细心的将自己的衣服整理妥当,然后抬眼,给了他一个微笑:“风有点大,帽子戴上吧。”
城楼的风确实不小,恬期一上去就感觉到了,他听话的把帽子戴上扎进脖子处的系带,又让文琳琅从马车里拿出厚毯子给息旸盖在腿上。
烟火直冲,然后在天幕绽放,只一瞬就又散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