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闻衡如今待薛青澜,比当年对待阿雀不差什么,不管是不是一个人,总归没有亏欠着人家。
夜色渐沉,杯中茶水渐温,闻衡忽然问:“之前让你查的‘聂竺’,有结果吗?”
范扬精神一凛,连忙答道:“还没有。毕竟是三十年前旧事,咱们人手到底有限,不比从前,一时半会翻不出什么踪迹来。”
闻衡点头:“不急,慢慢来,先收集线索,待我下山后就能腾出手来料理此事了。”
范扬早听闻衡透露过一部分地宫之事,此刻犹豫道:“公子,纯钧派亲传弟子的身份难得,您何必放弃大好前程,来蹚这滩不明不白的浑水呢?”
“‘大好前程’?”闻衡深邃分明的轮廓在灯光下异常俊美,也格外锋利,眼角眉梢的冷意却如同妖刀薄刃,每一个字都带着旧年的血气,“范扬,庆王府上下近百条人命在下面等着我,那才是我的前程。”
“公子……”
“一个月后纯钧派内简选亲传弟子,我输掉比试后会被遣往外门,到时候可能以其他借口脱身,往后三年五载行踪不定,恐怕不能再像现在这样时常联络往来,鹿鸣镖局要靠你独自支撑大局,你最好先有个准备。”他想了想,又轻描淡写地补了一句,“以后如果听到了什么消息,尽量不要与我有牵连,更不必替我寻仇。”
他这话意味深长,竟隐隐有些交代后事的意思,范扬心脏重重一跳,额角冒出细汗,心道:“不过就是去找把剑……犯得着托付生死么?他还想干什么?”
闻衡的目光透过氤氲茶气,瞥进他眼底:“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少胡思乱想,早点歇息。”
范扬被自己的不安粘在了椅子上,没来得及起身相送,闻衡已飘然离去。
从他离开到回来大约两刻,卧房中只留一盏小灯,暖香徐徐,家具床帐都浸在一片昏暗中,是个再温暖舒适不过的环境。正常人这时早该睡着了,可当闻衡无声地挑开纱帐时,薛青澜的呼吸声几乎是立刻一变,低声问:“谁?”
“我。”
他只用了一个字,就让宁静沉酣的深夜彻底落进了这间屋子。
一阵窸窣细响过后,身侧床榻微微下陷。那坡度小得可以忽略不计,然而薛青澜一翻身,就自然而然地滚进了闻衡的怀里。
他身上仍有轻微凉意,练了俩月内功效果有限,不过总比以前强点,闻衡环着他,声音低沉如水:“还不睡?”
他没回来的时候,薛青澜不管是闭眼静心还是翻来覆去,总离“沉睡”差那么一丝半毫,无法陷入真正的深眠之中,等闻衡回来了,只说了两句话四个字,他就觉得自己的困意忽如潮水漫上沙滩,温柔却又不容分说地裹挟着他落入空茫海底。
他含糊地“唔”了一声,不知是回应还是呓语,一手搭上闻衡窄腰,抵着他的颈窝沉沉睡去。
普天之下,大概只有这一个人能让他卸下满心防备,毫无抗拒地投入怀抱。
隔着一层单衣,闻衡能感觉银镯子硌在侧腰与薛青澜手腕之间,他在昏暗里用视线勾勒身边人的轮廓,默默心想:“真的很像么?”
范扬都能一眼看出来的相似,没道理偏偏到他这反而看不出来。如果不是范扬走眼,那只能是他的问题。
这就能解释的通为什么他初见薛青澜却莫名其妙地想起阿雀,他虽然分辨不出二者容貌相似,却下意识地对这种长相的人抱有亲近之意。
更荒唐的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很快被他抛进尘埃深处。
闻衡太知道痛彻肺腑是个什么滋味,如无必要,陈年伤疤能不碰尽量不碰。反正最多再有两个月,他就要离开纯钧派,到时候想办法把薛青澜从宜苏山偷出来,天大地大,光阴丰盈,什么都可以再慢慢打算。
接下来的事情都在他意料之内,一件一件的变动、发展。过了正月,薛慈动身启程回明州,临行前夜,闻衡亲手给薛青澜整理行装。他来时只带了一个包袱,装着几件换洗衣物和日用杂物;回去时却多了一个鼓鼓的小包裹,里面有闻衡给他的小手炉、默写的剑谱、塞满了从湛川城里买来各种糖果蜜饯,像是生怕他在路上饿死。
动身当日,玉泉峰弟子将师徒二人一路送到越影山脚。薛青澜自始至终都表现得十分镇静自持,差不多像他来时一样冷淡,看得周勤在背后偷偷跟其他弟子咬耳朵:“这小子面冷心冷,岳师弟对他不差,他倒好,要走了还拉着脸,好像谁欠他八百吊似的。”
薛青澜耳尖微微一动,似乎是听见了,却没说什么。
直到分别的最后一刻,他直面着最不愿离开的人,被闻衡挡在众人视线死角里,才终于少有地情绪外露,万语千言说不出口,只能咬着牙叫了一声“师兄”。
闻衡就站在那里,替他挡住了呼啸山风,垂眸低声问:“还记得我昨晚告诉过你什么吗?”
薛青澜眼中爬上几道血丝,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用心练功。”闻衡的目光如有实质,温柔坚定地抚过他的脸颊,“等着我去找你。”
作者有话要说: 闻语嫣隐藏设定:脸盲√
接下来就没有纯洁的兄弟情了。
第36章 老丐
作者有话要说: 上周养病耽误了几天,现在已经好啦,本周只有三章,为表歉意本章下评论给大家发红包,谢谢大家等我。
半个月后, 纯钧派入门弟子选拔,闻衡在一众师兄师弟惋惜痛心的目光中,缓步走下了比剑台。
他用剑不可谓不好, 但谁都知道他内力不强, 对付他反而简单, 只要不被他精妙剑招吓到,把他当成普通对手压着打就行了。
廖长星对闻衡向来看重,一直希望他能留下,但也明白闻衡的内力终归是硬伤。如今事成定局, 不可扭转,他心中抱憾, 却只能接受这个结果, 劝勉闻衡道:“放出外门历练几年,以后仍有机会回来,师弟切莫灰心丧气。”
“我明白。”闻衡朝他施了一礼, 致谢道,“这三年里,多谢师兄扶持。”
玉泉峰四位入门弟子,被寄予厚望的闻衡没能留下,反而是一直默默无闻的崔君安稳扎稳打, 连赢三场, 挣到了亲传弟子的资格。
分别在即,山际院中每日都有人来探望,大多是与周勤吴裕交好的弟子。闻衡交游不广,与别峰几乎没有交集,这些天里只有一个人登门,还是他不太想见到的人。
韩紫绮从进门起眼圈就红了, 楚楚可怜地看着闻衡,开口就问了一个石破天惊的问题:“岳持,你是不是故意输了比试?”
闻衡擦剑的动作微不可查地停了一瞬,暗诧她居然有这等眼力,脸上还是没事人一样,面不改色地答道:“不是。”
韩紫绮胸口堵着一口气,抬高了声音:“那天我都看见了!”
闻衡:“看见什么了?”
“看见你在教那个姓薛的练剑!”韩紫绮气冲冲地数落,“以你的本事,明明能留下,却故意输掉比试,我看你就是为了早早离开越影山,好去找他!”
闻衡想了想,竟然点头认了:“没错,那又如何?”
“可是……”韩紫绮委屈得当场就哭了,哽咽道,“可是我……”
她几欲脱口而出的剖白被闻衡提早打断,他的声音和脸色一道沉了下来:“师姐慎言。”
江湖儿女天真烂漫,知慕少艾,有时候不太讲究“发乎情止乎礼”,韩紫绮作为掌门女儿,从小被骄纵得不知天高地厚,总以为得不到的一定是强求得不够。可不光是感情,世事哪能一切都如人所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