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青澜收拾前两个人时并未使出全力,也没刻意伤人,此时却骤然暴怒,闪电般的一剑直取温长卿心口,厉声道:“你还敢提他的名字!”
温长卿对上他全力一击,不敢直撄其锋,急退避让,可薛青澜一剑既出,一剑又至,后招无尽。寒光如疾风骤雨般当头罩下,只听嗤嗤数声,温长卿手臂和小腿中剑,衣衫被划破好几道口子,肌肤豁出了浅浅血痕。
这已是他尽力躲避的结果,薛青澜没有一剑落空,他挥出去的剑却几乎一招未中。
温长卿方才强行动用真气,引得气海翻涌,几欲呕血,眼前一阵一阵发黑,站都快站不住了,却仍坚持道:“薛护法,一码归一码,玉泉峰没有对不起岳持师弟,你更不必迁怒于纯钧派!”
薛青澜犹未解恨,听了这话,复又高高跃起,当胸一脚,直接将他踹下了擂台。
“他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就是迁怒了,你待如何?!”
温长卿内力运转不灵,生受了这一脚,顿时喷出一口鲜血,从左擂台上直坠下去。
纯钧弟子失声悲恸道:“温师兄!”
候在台下的余均尘强提一口气,正要冲上去接住他,斜地里忽然冲出一道灰影,清风般与他擦肩而过,飞身上去将温长卿一抄,搀着他缓缓落在承露台东侧。
温长卿内伤发作起来,胸口剧痛,喉间血气翻滚,眼前也朦朦胧胧的,只模糊瞧见一个戴斗笠的人托起他上半身,一股中正平和的内力自背心透入,引导他行功疗伤。
那人单手握着他的腕脉,又看了看他的眼睛、耳后,道:“忍冬、天竺子、败毒草、鬼针草、牡丹皮各两钱,煎水服下,可以解毒。”
这个声音很年轻,从容镇定,还有点熟悉,温长卿不知道为什么,只听他说话,心中就不由自主地安定下来。
他哑声道:“多谢。”
那人将他交到匆匆赶来的纯钧弟子手中,似乎是轻轻笑了,道:“不必。”
温长卿得他相助,内力运转一周天,胸口烦闷稍减,却顾不上旁人搀扶的手,双眼紧紧盯着那人的背影,看他走远,却没有下承露台,反而走向了擂台。
台上。
薛青澜拄剑而立,他方才平白被温长卿扎了一回心,暴怒过后,底下仍是鲜血淋漓,真正是伤人伤己。
他懒得管别人死活,满心都是深深厌倦,只想早点打完退场,再也不愿多看纯钧派一眼。
脚步声渐近,一个戴斗笠的灰衣人走上台来。他衣衫粗陋,除了手里的剑,周身别无它物,连铁剑也是破破烂烂的。他寒酸得太显眼,已经成了一种特征,全场大概找不出第二个这么穷的人了。
薛青澜厌烦归厌烦,却还记得自己是在做什么,淡淡扫了他一眼,道:“你不是纯钧派的人。”
这么一个凭空冒出来的人,招呼也不打就掺和进两派纷争中,不知道是走错了还是嫌命太长。连各门派长老前辈一类的人都面露异色,悄声相询:“这人是谁?”
招摇山庄里有人认出了他,龙境却忽然转头,望向他最初出现的方向。
那人抬手摘去斗笠,声音不高,却挟着深沉如海的内力,传遍了整座承露台。
“纯钧弟子岳持,来向薛护法请教。”
闻衡从前多思多虑,眉宇间总凝着一点沉郁,再俊秀的面目也冷若霜雪,教人难以亲近;如今他神功大成,胸襟开阔,自有一种万事不萦怀的气度,倒似镀上一层皎洁,更增飘逸,此刻从容立在高台之上,虽着灰袍布衫,仍是超尘拔俗,萧萧肃肃,宛然如神仙中人,一时令众人瞠目。
温长卿一口气没上来,险些当场撅过去。
薛青澜如同三九天里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霎时间全身骨骼血液都被冻住了,连心跳也停了一停。
这惊怔是如此急切凶猛,以至于他虽失神,肌肉却僵硬紧绷,手中剑居然攥得很稳,没有因为心神激荡而脱手落地。
闻衡亲眼见他横扫两名纯钧弟子,打伤温长卿,又亲耳听到了许多关于他的传闻,就在踏上这座擂台时,他的心绪还是一团乱麻。四年不见,好好的孩子忽然成了邪魔外道,任谁心中都要生出一点猜疑不解来。
可当他站在薛青澜对面,看见那双寒星似的眼睛时,这些年不见面的生疏、因传闻而生的犹疑、往事难追的怅惘……一切褶皱全部自发展平,化作春风细雨一样、久违而熟稔的温柔。
他平和地凝视着薛青澜,口吻一如旧时,不见责备,未改纵容,总能妥帖地将他的不安和无措接在手中。
“青澜,师兄来迟了。”
第46章 断剑
怎么会是他?
是谁都好, 为什么偏偏是他?
薛青澜恍惚地想。此时此景,就是薛慈在他面前活过来,恐怕也不会令他这样惊慌失措, 像胸口被人一剑剖开, 腐朽的心肝肺腑从此失去遮掩, 彻底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
“……是你。”
闻衡看他口型,原本是要喊“师兄”,却硬生生咽下了一个字,变成一句含着血和怨怼的质问。
“是我。”
闻衡向前迈了一步, 薛青澜几乎同时不假思索地向后退了一步,他便站住了, 像怕惊吓到谁一样, 平静地道:“阔别多年,你一切还好?”
薛青澜今年应当刚十八岁。他跟闻衡不一样,在越影山上时, 闻衡的容貌基本已经定型,这些年来不过有些细微变化,薛青澜却从小少年长成了只比闻衡矮小半头的青年,眉目出落得越发俊秀,往那里一站不动时, 活脱脱是一座玉雕美人像, 倒是对得起闻衡当年给他的“神清骨秀”四字考语。
只是世事熔炼,他身上那种少年人特有的清凌早已消磨殆尽,眉宇间常带霜色,整个人苍白得了无生气。好像黑袍里裹得不是一个活人,而是一段冰、一把冷铁,面对的是人是鬼, 是他刺伤别人还是会被别人打碎,都不足以令他稍稍变一变脸色。
此刻哪怕是对着闻衡,他心绪激荡直欲反噬己身,脸上仍然没有血色、没有一点激烈的表情。
“有劳岳公子挂怀。”
他没有回答好不好,将视线从闻衡脸上移开一点,不着痕迹地活动僵硬的五指,重新握住了剑柄。
这场面好像回到了几年前,闻衡第一次遇见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薛青澜。
曾经肯对他敞开怀抱的人竖起了满身的刺,冷冷地说:“这是垂星宗与纯钧派的比试,岳公子早已不是纯钧弟子,还请下去,换一个人上来。”
闻衡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一脚踩空的失落感了,他倒不恼怒,只觉得遗憾。夏日里响晴的蓝天、满山遍野浓翠的绿树、眼中所见一切鲜明的风物,都因此时心境蒙上一层晦暗色泽。
他不紧不慢地说:“四年前我落选亲传弟子,被发往湛川城做入门弟子,如果纯钧派没有将我除名的话,我如今应该还算是纯钧弟子。”
薛青澜瞬间就被他惹毛了:“今日争胜,纯钧派与垂星宗必然要走一个。挡在我面前的人就算是你,我也绝、不、手、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