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度剑 第99章

闻衡借着树叶间隙透下来的月光,看见他面色冷白,眉头微微蹙着,似乎睡得不是很舒服。附近蚊虫多,岩石和树桩都太硌得慌,他虽然背靠着树干,整个人却有点要蜷起身体的意思。闻衡伸手在他脸上摸了摸,触手冰冷,简直不像一个正在经历夏天的人,果然是老毛病又发作了。

薛青澜被他一碰,立刻惊醒过来。天色昏暗,他猛一睁眼视线也很模糊,只看得清身前人的大致轮廓,下意识地握剑前抵,哑声问道:“谁?”

“是我,不怕。”闻衡轻轻将剑鞘推开,在他面前半蹲下来,用掌心温着他的侧脸,耐心地问,“你怎么跑来了?”

薛青澜人虽然醒了,脑筋还没完全活泛过来,心里想什么,嘴上就脱口而出:“来接你回家。”

闻衡当场就没忍住笑了一声,低声道:“为什么?怕我不敢走夜路吗?”

薛青澜只懵了一瞬,这会儿已经完全清醒了。闻衡不在时他有毁天灭地的勇气,但是当着闻衡的面,他没有丁点豪情壮志,整个人直挺挺地往闻衡肩上一栽,哼哼唧唧地打岔道:“怎么说了这么久,天都黑了,回去吧。”

闻衡目光落在他随手拿来的长剑上,心中隐约有了一点猜测,神色愈加柔和。他转过身去背对着薛青澜,半蹲着道:“上来,我背你下去。”

薛青澜莫名其妙道:“我没事,可以自己走。而且晚上山道这么黑,万一打滑摔跤了,咱俩谁都跑不了。”

闻衡笑道:“放心,摔不着你。你是不是没吃饭就赶过来了,还要饿着肚子再走下山吗?”

他不说还好,一说薛青澜就觉得胃里痉挛着抽痛,于是张开双臂趴到闻衡背上,搂紧了他的脖子:“嗯。”

闻衡轻轻松松地背起薛青澜,起身沿着石阶缓步走下去,心不跳气不喘,还有余裕逗他说话:“‘嗯’什么?”

薛青澜紧贴着他的脊背,像在严冬里抱住了一个暖烘烘的炉子,周身萦绕不去的寒气渐渐被热意消融,他忽然又有点犯困,懒洋洋地拖着尾音答道:“没吃上晚饭。”

闻衡道:“我走前不是说过了?让你自己吃饭不必等我。”

薛青澜却道:“我忽然想起你一个人在外面很危险,说不定那封信是有人故意伪造来引你出门,好趁你落单时出手袭击。你右手的伤还没好利索,万一动起手来打不过人家怎么办?所以就过来了。”

这话说得十分轻松,可寥寥数言之中,实则饱含深情,足见薛青澜对他的情谊,已经到了不避危难、不顾生死的地步。

闻衡极是动容,然而他们正走在黑黢黢的山林之中,他又背对着薛青澜,所以只有声音传来,听上去仍然平和镇定:“傻子,万一被你说中,你跑过来接我,不也掉进敌人的陷阱里了么?”

薛青澜理所当然地答道:“是啊,那又怎么样。”

他理直气壮得连闻衡都被噎住了,后面的一腔劝说之言全都堵在嗓子眼里。闻衡忽然想起他们年少时在越影山上遇险那次,薛青澜不眠不休地在后山找了一天,等好不容易找到了,居然当场毫不犹豫地纵身跃下深坑,与他一同被困地宫,还险些因石壁上的图画走火入魔,连小命都差点丢掉。

如果上一次还能归因于他少不经事、不知凶险,那么四年过去,这一次明知是陷阱,薛青澜仍然义无反顾地跳了下来,就足以说明在他心中,闻衡究竟占据了一个多么重要的位置。

闻衡将他往上掂了掂,耳边听着他慢慢拉长的呼吸声,忽然感慨道:“我们家就只有我一个孩子,小时候看见别人家兄弟在一起玩,就想着自己要是有个弟弟就好了,出去时站在门口送我,回来时坐在门口等我,我走到哪他就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到哪儿……只可惜后来家破人亡,再也没机会了。”

薛青澜都快睡着了,含糊地“唔”了一声,然而电光石火间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不妙的可能,搂着闻衡脖颈的手臂蓦地一僵,:“衡哥……”

闻衡道:“怎么?”

薛青澜的瞌睡被吓飞了,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你对我这么好……是因为一直把我当成了你的弟弟吗?”

闻衡:“……”

他没有立刻回答“是”或“不是”,只是脚下步伐放缓,叹出了一口无奈的长气,才徐徐说道:“让你问出这种话,我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薛青澜懵然道:“啊?”

闻衡轻声道:“青澜,你还不明白么——”

话只说到一半,他蓦地住了口,右手望空一截,指尖挟住一枚锋利银镖:“什么人!”

破空声自四面八方响起,薛青澜从闻衡背上跃下、抛剑、抽剑一气呵成,长剑在身前划出一道银亮的半弧,只听“叮叮”数声,十余件暗器被打落在地,形状样式各不相同,却都准确地瞄准了同一个人。

闻衡多日来的预料和薛青澜的猜想终于成真,此地正是半山腰无人处,山势陡峭,树林深密,适合刺客隐身埋伏,而且上不挨天,下不接地,十几个人一起动手,能在纯钧派察知之前迅速将闻衡制伏带走。

薛青澜与闻衡背靠背站在狭窄的石阶上,虽然看不到伏杀者的身影,却能清楚地感觉到被捕猎者盯住的凛然杀意。今夜一场恶战在所难免,这就是闻衡一直等待的冯抱一的后手,也是对方疯狂反扑报复的开端。

闻衡左手持剑,朗声道:“谁要杀我,便请堂堂正正地出来较量,何必缩手缩脚,做此小人行径?”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剧情连贯合成了一个大章。

第89章 破局

闻衡的话似乎短暂地震慑住了埋伏的刺客, 片刻后西北角传来枝叶簌簌响动,一个嗓门略粗的男人开口答道:“你不必问我们是谁——”

说时迟那时快,薛青澜听音辨位, 横剑一扫, 落在地上的两枚银镖如两道冷电般激射出去, 只听树后传来“咕咚”一声,那人话还没来及说完,便被暗器打中要害,当场闷哼一声, 栽倒在地。

众人起先见闻衡背着个人,并未将这个少年放在眼中, 还当薛青澜是闻衡的拖油瓶, 想着必要时候可以拿来利用一番,谁知道这少年出手又快又狠,而且竟然抢在闻衡前面率先动手, 非但不拖后腿,反而还有几分要护住闻衡的意思,不由得纷纷悚然,不敢再发声做出头鸟。

闻衡道:“你急什么,倒是让人家把话说完。”

薛青澜冷冷回道:“暗器上有毒, 等他说完, 咱们俩早就凉透了。”

闻衡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扬声道:“看来今日的局面,是必定要分出个你死我活了。在下何德何能,竟一次惊动了这么多好手来伏杀我。”

光凭方才黑暗中那一波交手,薛青澜粗略估计这片山林中至少埋伏了几十个人,且都武功不弱, 真要动起手来,闻衡他们两个恐怕会打得非常艰难。他背过一只手,轻轻拉了拉闻衡的衣袖,声音压得极低:“衡哥,他们人多,不宜久战,你先回山上,我来断后。”

闻衡还没答话,却有人先他一步出声道:“闻公子,我劝你还是乖乖束手就擒比较好。”

“毕竟双拳难敌四手,你就算逃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与其往后一直被人追杀、每天东躲西藏提心吊胆,还不如现在就认命,免得日后遭罪。”

随着话音落地,那人也纵身从树上跃下,自阴影深处走到两人面前。他脸上戴着花纹奇诡的银色覆面,露出削薄的唇和苍白的脸,狭长的眼睛在月光下冷冷如水,看起来竟然出奇的年轻。

薛青澜当然不可能再像突袭上一个那样对付他,因此并未出手,只横剑于身前,冷冷问道:“阁下是什么人?”

“你不认得我?”那人竟然笑了一笑,很无辜地冲薛青澜歪头道,“可我却认得你——没想到竟然会在纯钧派地界遇见垂星宗的薛护法,按理说,你应当跟我站在一边才对啊。”

他话中暗示近乎直白,薛青澜右眼皮突地一跳,还没来得及出言反驳,闻衡忽然伸手上前,无比顺手地将他拨到身后,对那男人道:“阁下要杀我,总不会无缘无故,究竟是什么原因,还请示知。”

那男人道:“近来闻公子的大名传遍江湖,黑白两道均有耳闻,听说公子武功高绝,手中有失传已久的《北斗浣骨神功》,我家主人对此很有兴趣,特意命我来拜会闻公子,顺便做一单生意。”

闻衡道:“愿闻其详。”

“闻公子不要误会了。”那人微笑道,“不是和你做生意,而是有人出了大价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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