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对面两位真在做什么不适合小孩子看的事吵到他了,而是他发现,情之所至,即便胸中有千言万语,最终却不知从何落笔。
他在想,也许该从第一次见面写起吧,在那个不知道藏了多少宝贝的小池塘里,有个小捕快卷着裤脚,一脚深一脚浅地踩着淤泥帮他寻找失落的令牌,回身浅笑时,湖面那粼粼水光仿佛越发潋滟了,也不知是映衬自耀目的太阳,还是他眼睛里的光。
心念所至,万千思绪仿佛有了脉络,凌无奇捉起笔便奋笔疾书起来。
他写得很快,字迹却十分工整;他写得很细,却也不至于事无巨细,毕竟读日记很可能会是安乐今后每日的功课,内容太多容易给他造成负担,而某些重要的东西,比如自己的心意,那是绞尽脑汁拐弯抹角也要塞进字缝里的。
凌无奇这边一番专注奋笔,就连蓝暄是什么时候来的都没注意到,等他听到声响一抬头,就见那假道士真妖人已然站在他面前了。
“喝一杯不?”蓝暄晃了晃手里的酒瓶子。
“你不在童大人那呆着,来我这做什么?莫非”凌无奇一惊,连忙放下笔,“安乐有事?”
“能有什么事呀,他就这样了。”
蓝暄大喇喇地在凌无奇面前坐下了,丢给他一瓶酒,“你家小捕快这个病,我劝你还是看开点,人的脑子就跟手手脚脚一样,有些东西没有了就是没有了,比如你的胳膊被人砍了,你还指望它能重新长出来吗?又不是虾钳子。”
凌无奇略一沉吟,道:“若好不了,也是没法子,只要别恶化”
“蛊虫不醒就不会恶化。”
蓝暄道,“就如同你的胳膊好端端长着,也不会说掉就掉吧?”
“”凌无奇总觉得这比喻听着怪怪的,但既然安乐的情况能稳住,终归算是万幸。
想通这一点后,他的注意力再次回到了日记上,对待蓝暄的态度也就越发敷衍了:“你没事来我这做什么,我跟你又不熟。”
蓝暄道:“你们中原武人不是说一起喝过酒就是朋友了吗?哎,别写了,陪我聊聊。”
凌无奇道:“我跟你有什么好聊的?”
“我想听听你的建议。”
蓝暄道,“你说我这一轮的人物设计是不是偏了?他现在每天跟我聊案情聊诗书聊道学,就是不聊风月,你说他是不是有病?我这么一个绝色美人在他面前,他跟我论老庄?老庄有我好看吗?!”凌无奇心不在焉道:“那自然是因为蓝真人你仙风道骨,飘然出尘,可远观不可亵玩。”
蓝暄道:“我只想他亵玩我啊!”
“”凌无奇不胜其烦,抬眼看了看他,道,“你们魔教妖人不是懂很多邪门歪道吗?下毒不行就下蛊,下蛊不行就下毒呗。”
蓝暄道:“这我怎么舍得等等,春药!”凌无奇惊了:“下春药你就舍得了?!”
“我下给自己吃不就行了!”蓝暄神采奕奕地站了起来,转头就走,“他总不能见死不救吧,哇哈哈哈!”只听那妖人的怪笑声越来越远,凌无奇轻轻抚平身上的鸡皮疙瘩,再次专心致志地写起了日记。
第67章
对凌无奇来说,那日之后,生活便进入了一成不变。
每日早晨他会在牢中指点杨小小武功,待到中午时分,安乐便会别别扭扭的,带着满脸的歉意、疑惑与朦胧的爱意,前来探望他。
这个时候,凌无奇一天的快乐就开始了,他会张开双臂,对安乐说:“过来,让我抱一会儿。”
对安乐来说,那日之后,他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每日醒来他都会惊讶于明明早前还在匪寨公干,怎么一觉睡醒就出现在自家的柴房了?到后来安大海重新砌了一间屋子给他住,但醒来时候的震惊永远不变,尤其是当他看到墙上那张装裱起来的婚书的时候。
再接下来,他便会在床头发现凌无奇的日记和自己的日记,那里头记录的事情更是匪夷所思,原来在他忘记的这段时间里,竟然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天,做了这么多事了。
对凌无奇和安乐来说,他们共同的感觉就是,时间好像停止了一样。
安乐停了职,毕竟以他现在这种每日醒来就会擦除记忆的状态,恐怕再难胜任捕快的工作,总不能今天刚接了个案子,明天就把相关事宜全忘了吧?对此他十分遗憾,却也无可奈何,好在每天还是有事情干的,比如陪伴这位明明已结婚数月却总是被迫同他重温初恋的“妻子”。
凌无奇也慢慢习惯了安乐的状态,虽然安乐的记忆丢失了,但对自己的态度却是一如既往的亲近,凌无奇总觉得安乐记得他,也许不是用脑子记得,而是心。
然而,虽然日复一日岁月静好,凌无奇心底其实是焦灼的。
有些事情太过反常了,他想,比如刑部的文件为何迟迟不来?他作为一个重刑逃犯,不管童临渊是否帮他申辩解释,一个月多过去了,刑部总该要求提解他上京才对,更别说罗小花这个案子都三个月了,为什么批文还没有下来?“你在想什么?”安乐窝在凌无奇怀里,抱着他的腰问道。
凌无奇道:“我在想,这日子过得太静了吧,就没点新鲜事吗?”安乐苦思冥想,把今早看的凌无奇和自己的日记好好回忆了一遍,又把刚才来的路上和闫小七闲聊的事情梳理了一遍,终于发现了新鲜事:“对了,大人要同蓝教主成婚了。”
“还真被他拿下了?!”凌无奇惊了,“童大人知道蓝暄的真实身份了吗?”
“该是知道了,但大人觉得既然阴差阳错与他做了那些事,就该对人负责。”
安乐道。
凌无奇:“”可以,很好,春药没白吃,不愧是你,蓝暄。
安乐又道:“还有,我刚刚来的时候遇到一个人,觉得有些面熟,但想不起来,他叫我小乐,该是认识我的,还问我你什么时候有空和他画像。”
凌无奇心说:什么画像不想画像,我没答应过跟谁画像啊,也就跟那肥乞丐“莫不是王同济?”凌无奇问。
安乐抚掌:“啊,他就是王同济王老爷吗?三水集的案子多亏他帮忙了,我刚才竟没谢谢他。”
凌无奇问:“他来县衙做什么?”安乐道:“既是王同济,那我知道了,他定是为织局的事情来的,据说那些获救的女子很多都去他开的织局工作了,童大人答应替他减税,估计是来办什么手续。”
凌无奇点点头:“确实是个好安排,王长老仗义,等我出去了定要谢谢他你笑什么?”安乐道:“凌大哥,我突然觉得有一点骄傲,你看我什么都没做,但好像又做了好多事。”
凌无奇也笑:“什么叫‘什么都没做’,你只是都忘了,在三水集那段日子可没少折腾。”
“嘿嘿!”安乐笑着在凌无奇怀里蹭了蹭,又想起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对了凌大哥,我今早看到灵灵在处理他们魔教的什么信件文书,具体是什么我当然不会去偷看,但是她用火漆封口的时候,我总觉得那个火焰印鉴有些眼熟。”
凌无奇道:“大概是前几日她盖火印的时候被你瞧见过,你忘了而已。”
“是吗?”安乐苦思冥想了一会儿,道,“又不太像,总觉得我看到那个和它形状是一样的,但是颜色不一样,质地也不一样。”
凌无奇道:“那个大概是他们魔教的什么徽记吧,你以前在哪儿见过也不奇怪。”
安乐“嗯”了一声,这事儿瞬间翻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