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他坐上龙椅,他的表情更是从忧愁渐渐变得阴沉。
底下的大臣正在讨论藤州的水患问题。
一方人的意见是修运河,不仅解决藤州一方的水患问题,而且方便南北往来,是福泽后世的举措。
另一方说不可修,修运河工程太大,要征用太多民夫,百姓刚才遭遇水患,眼下修是劳民伤财,搞不好还会让民间怨声载道。
两边各执一词,吵得不可开交。而小皇帝坐在高处,目光划过一张张人脸,匹配了今早胡谦最新呈上的密报。
“够了。”小皇帝打断他们毫无新意的对话,“虞丞相,这事你怎么看?”
虞丞相拱手拜道:“水部既掌水利,又是经过调查得出要修的结论,那么运河定然有修建的必要,但老臣也认为,此时让百姓修建运河恐有不妥,或可考虑延期修建。”
小皇帝早料到他要打太极,干脆利用这点当跳板:“这倒是个折中的法子,你们两方的意思呢?”
两方再吵也是没结果,因此此刻并无人反对这个折中之策,不过内心都在盘算“延期”一词——延多久才合适呢?
“都不讲话,朕就当你们是默认了。”小皇帝看着那一张张憋着劲酝酿着要发言的脸,抢先一步道,“你们争论的矛盾,都在百姓身上,所提之建议,无非是想要百姓安居乐业嘛,朕说得可对?”
底下立刻一片忧国忧民分所当为的声音。
大家都躬着身表忠心,没人看到小皇帝放在膝头的手已捏成了拳。
“只是有人同你们不同,身为一州之长,居然能让任职地出现赈灾银被贪被偷一事。”小皇帝点了吏部尚书的名字,“听说此人是你的门生?提拔这种人,你有罪。”
吏部尚书当即吓得魂飞魄散,不但没有露出茫然的表情,连给对方一句说情也没有,就开始撇清关系,试图将自己说成一个被小人蒙蔽的无辜者。
小皇帝冷眼看着他跪地演戏——好一份感人的师徒情,大难临头各自飞。
虽然暗卫们的调查还在进行中,不过可以肯定,吏部尚书和藤州知府对部分赈灾银的“消失”都是知情的。
又一个被沈言川“妨碍”到的人。谁知道他是不是幕后黑手呢?
一想到这里,小皇帝的怒火又阴燃起来,一脸愤恨地盯着眼前人:“爱卿虽然有过错,朕还是相信你的。”
吏部尚书听这声音就不对,立刻拜倒道:“臣满门忠诚,绝无二心啊!”
“嗯,这点在方才你为防劳民伤财,据理力争时,朕就看出来了。所以朕决定成全你这份心思——”小皇帝后知后觉地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朗声宣布道,“暂封你为藤州管洪主事,带领全家十四岁以上的男子赴藤河控制灾情,并在其后同民夫一道参与修运河。”
第52章 猫一样的贵妃
“啊……”吏部尚书惊抬头,“陛下……?”
小皇帝继续道:“听闻你子孙昌盛,光儿子就有六个之多,孙子也有十来个,最大的已及弱冠,加上你的一干侄子侄孙,这么多人去,恰能体现guan民齐心协力,风雨同舟,民间的怨怼自然不会起了。待你功返回朝,朕封你为光禄大夫,准你配享太庙。”
帽子戴得太高,摘是摘不掉了,吏部尚书回过神来,满心懊悔,垂死挣扎道:“臣谢皇上……隆恩……只恳请陛下允许臣留两个儿子在家,照顾臣年迈的父母。”
“这你不必担心。”小皇帝乘胜追击,“爱卿行此利国利民的大事,朕又怎么会让你有后顾之忧呢?家里的老小女眷尽接到宫内照顾吧,朕保证他们衣食无忧,健健康康。”
说实话,小皇帝讲这话出口时,想的不过是祸不及妻儿老小,不过臣子们听到耳朵里,又是另一回事了——这是明目张胆要挟和恐吓啊!此例一开,那还了得?
跟吏部尚书同一战线的人马上跳出来说道:“陛下,尚书这一去不知何年何月能回家,其妻女久置宫中,怕不妥吧?”
小皇帝乜了那人一眼:“朕记得你家人也挺多,是吧?你不是上个月才娶了第八房小妾?估计明年又要添丁了吧?”
此言一出,那人吓得当场一个缩yang入腹:“啊……这……”
“怕什么,朕觉得你说的有点道理,”小皇帝看了他的丑态,心中冷笑,“朕看你和吏部尚书关系不错,家中男丁又兴旺,想必结个亲家照顾一番也是很好的,朕很乐于赐婚。”
这句话翻译一下,意思就是:不然你来管?
谁也没想到,昔日和和气气的小皇帝,今天说出来的话句句惊人且离经叛道。那人站在原地冷汗直流,正不知该如何接这话,吏部尚书却是先开了口:“不必赐婚,有陛下照顾臣的家属,臣觉得非常放心!”
其实妻女安置在宫内,吏部尚书也是一万个不乐意,可是女儿侄女如今都成了自己的保命棋,可不能乱嫁!再讲那人自己都娶了八房小妾,儿子们自是效仿老子,个个流连些秦楼楚馆,谁敢把女儿嫁过去啊!
既然本人同意,其他人就没什么可讨论的了。临到退朝时,小皇帝说不会干涉他家女儿的婚配,届时会由女孩母亲带回府中过一遍三书六礼的程序,就算是堵住下面悠悠众口了,而对于吏部尚书而言,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在金吾卫陪护下,吏部尚书回到家中,欲哭不哭地跟家人交代了一番,次日就收拾行囊带着一众男丁,在敲锣打鼓放鞭炮的欢送声中离开了都城,看着夹道欢送或看热闹的百姓,再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骑虎难下——完成皇上交待的任务回京受赏,真的是眼下最好的也是唯一的选择了!
夜晚的养心殿内,沈言川侧身半靠在宽大的龙床上,自己端了碗,一口气干掉了一碗棕褐色的汤药。
经过十多天调养,他终于有力气能坐起身了,声音也回归了原来的清冽,只是面色和唇色依旧泛着不健康的白,显得他眉睫特别乌浓,五官反而有种工笔画似的精心雕琢之美
然而他并不满意铜镜里照出的这副面貌——如今的情形,由不得他缠绵病榻许久,而且小皇帝每每看到他喝药,眼中便要浮起哀愁。
于是他每天也会梳头发,嚼齿木,用湿布干布轮流擦拭身体,换衣服,闭目调息,快速灌药……即便不能立刻恢复到可以下床,让自己看上去精神些也好。
宫人刚将药碗端下去,小皇帝就跑进来。他刚洗完澡,带了一身干净清爽的香气钻进被窝里,把半躺半坐的沈言川搂到怀里,一边替他理头发一边讲着有关藤州水患和修运河的事儿。
“他们那帮人,赈灾银永远只放一半去修堤,剩下一半层层盘剥,日子过得比朕还快活,一天天的没什么正事儿可做,就是召歌姬舞姬入府陪酒……”
“呵。”沈言川笑了一声,“皇上也想叫歌姬舞姬陪酒么?”
小皇帝捏捏他的肩,心里觉得他很爱自己,飘飘然地高兴着:“瞧你这醋的劲儿!朕又不好那口。”
“那您好哪一口啊?”
“嘿嘿。”小皇帝用脸蛋蹭他的发顶,还偷偷亲了几口,“朕等着你好起来,陪朕去骑马射箭。”
沈言川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露出了浅笑,但声音却很平静:“好。”
小皇帝觉得他像一只狡猾的猫,确认人喜欢他之后就不爱撒娇搭理人了,可是并不介意,继续道:“嗯,继续说回藤州的事儿。其实除了那些guan员,那库吏当中也有偷赈灾银的。”
沈言川闻言翘起头,皱眉道:“那就是连看守也一并窃取了?”
“没没没,没那么严重,你别激动。”小皇帝轻轻把他按回到自己怀里,将个中情况娓娓道来,“藤州虽然偏远,不过也有在接受教化,那些看守也并非是渎职,而是……哎呀,讲出来实在有些恶心人。”
沈言川身手在他胸前轻轻拧了一把:“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