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川没有回答,转而道:“你知道吗,朕看人很准的,就比如你,朕头一回见你,便觉得你是个有故事的人。”
言恪不说话,明川也不恼,自顾自道:“朕从八岁登基,到今天已有十年。每逢朝会,朕都无所事事,不是补觉就是发呆。大臣们站在下面,朕坐在上头。他们看不见朕,朕能看得见他们,朕一日一日看,一年一年看,就把他们都看透了。”
言恪张了张嘴,问道:“国师大人知道吗?”他话音刚落便后悔了,这时候提起国师大人总觉得有点扫兴。
好在明川没有计较,只是笑着道:“他不在意。”
自宫外回来,明川又有了一个新去处,常常跑到宫墙上去。
逢着天好,明川躺在榻上晒太阳,言恪站在一边,身后还有几个抬椅子的小太监。三月的风十分温柔,吹在人身上,让人觉得自己都轻飘了不少。
“以前还不觉得,这出去一趟又回来,总觉得这宫里闷得慌,天都比外头的低。”明川枕着自己的胳膊,眯着眼看天边,悠悠闲闲的发牢骚。
言恪垂下眼,眼下朝中都闹翻了,这一位倒还想着这些有的没的。
今日朝会,国师率先发难,指责安国公刺探圣驾,包藏祸心,若非几位宗室相护,安国公当即就得下狱。
又有几位宗室联名,要求陛下选妃,充实后宫,让国师以春闱在即为由推了。内阁和六部少有人反对国师,他们对小皇帝别无所求,更不愿意让自家女儿入宫做傀儡的妃子。
但很明显这件事不会就此罢休,这一场争论终于还是波及到小皇帝。
来人叫容火,是国师的侍从,他来请明川太和殿议事。
明川面露惊讶,道:“有事国师做主就是了。”
容火道:“国师大人请陛下太和殿议事。”
明川与言恪对视一眼,道:“那便去瞧瞧吧。”
太和殿里不止国师一个人,还有明川的皇叔赵王,安国公,内阁首辅徐大人,礼部尚书孙大人。
见明川来了,众人纷纷行礼,明川坐上御座,道:“诸位免礼吧。”
赵王率先发难:“国师对于选妃之事三番两次的阻挠,其心可诛,臣请陛下清君侧!”
容商仿佛没听见赵王的话,立在明川身边道:“赵王和安国公对于选妃立后一事有些异议,陛下以为呢?”
明川道:“此事殿上不是说了吗,容后再议。”
赵王气的面皮青紫,“陛下明鉴,选妃立后,延绵子嗣乃是大晋之国本,岂是能容后再议之事!”
明川有些好笑:“皇叔是觉得,大晋的国本要靠一个女人来立?”
赵王闻言立即下跪:“臣并无此意。”
安国公看的着急,道:“陛下早一日立后,便可早一日亲政啊!”
明川问道:“安国公为何一定要让朕亲政呢?”
安国公愣了愣:“这,这不是天经地义吗?”
明川笑了:“安国公当真觉得朕治下的国家会好过国师治理下的国家吗?”
安国公顿时无言。徐首辅却抬头看了一眼明川,眸光复杂。
容商自始至终没有说话,目光浅浅的看着明川,明川扫了一眼殿下诸人,道:“若没有别的事,诸位便退下吧。”
诸位大人行礼退下了。
明川起身,问道:“若没有旁的事,朕也先走了。”
“陛下恨臣吗?”容商忽然出声。
明川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摇摇头。容商负着手,道:“不是恨,便是怨了?”
这回明川沉默了,容商轻轻笑起来:“我的明儿也尝到了怨的滋味。”
明川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要那么对我。
容商垂下眸子看着他:“你养在我身边,一言一行都是我教的,我按着自己的心意教出来个可心的人,我不受用,还要便宜了别人不成?”
明川皱眉:“哪来的别人?”
容商道:“便是没有别人还不是天天想着出宫。”
这句话说得明川有些心虚,他挪开目光不看容商,好在容商也没有和他计较的意思,只是道:“在宫里安生待着,若是不听话,腿给你打折。”
这句话明川熟,他摸了摸鼻子,应了句知道了,领着言恪离开了太和殿。
徐大人心事重重的回到家,第一件事便是吩咐人去请自己的好友。不多时好友到了,徐大人关上门同他在书房,将太和殿里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好友听完同样面色复杂,许久之后,他长叹一声:“陛下是个仁君,倘若没有国师,我必定倾我一生所学,辅佐陛下成为明君,可惜可惜!”
回到紫宸殿,明川翻来覆去也没想到哪里来的“别人”,他自小跟在国师身边,小时候还有几个伴读,后来国师大权在握,站在皇帝这边着实不讨好,那几个伴读便先后被家里人带了回去。
他十八岁的时候最后一个伴读也离开了,说是外放做官去了。他对这些人早已没什么印象,小时候他问国师伴读是什么,国师跟他说,伴读跟太监差不多,只管把伴读当太监使就是。
明川想来想去也没想到不对劲的地方,叫上言恪准备出去走走,一出门就发现西南边的天空放着两只纸鸢。
明川一下子来了兴致,转身问言恪:“咱们也去玩吧。”
言恪提醒他:“不合规矩。”
明川笑笑:“不合规矩的事多了。”
言恪无法,只好叫人去找纸鸢。庭前找了一块空地,言恪手里拿着纸鸢,一转头,发现小太监已经架好了椅子,明川躺在上头,手边放着一盘小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