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臣贼子 第3章

楚临秋虽然离开禁军去往枢密院任职,但他对这群虎狼乃至天子的影响从未消失。

此时手眼通天的枢密使大人,正皱着眉头对着身后垂手侍立的人吩咐着什么。如果是细心的人,那么便能发现,原本的城门吏均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楚临秋真正的心腹。

萧岑已经被人押解着登上了刑台,恰恰就面对着城门跪着。他看上去依旧醉得不轻,身子仍不受控制地摇晃,需要左右各一人搀扶着才不至于倒下去,只是眼睛却奇迹般地半睁开来。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他的视线与楚临秋说话空档无意中投递过来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成一处,一个神志不清,一个带着刻意冷漠。

“几时了?”

“午时二刻。”

“午时三刻一到,立即行刑。咳咳......切勿......”

“大人!您怎么样?!”

楚临秋的神智也恍惚了一瞬,当他眼神再次恢复清明的时候,便对上下属担心的脸庞。

他摇摇头,人却完全脱力地倚在下属的身上,不停地溢出一连串的咳嗽,甚至嘴角再次出现令人胆寒心惊的血沫。

“切勿节外生枝。”他声音低弱,好似喃喃自语。

“是。”他的得力属下闻言立刻侧头去对着另外一人耳语几句,那人担心地朝自家大人看上一眼,随即转身利索地下了城楼。

不消片刻,端坐于正中的总行刑官,便接到了一道特殊的指令,他诧异地朝城门楼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后以袖掩面,与左右低声交谈起来。

萧岑身边的刽子手已经开始磨刀,甚至还哼着不知名的曲子。刀面摩擦的声音十分尖锐,如山林中的呜呜寒风,像是立刻要将人刮下一层皮肉。

而刑场外头的百姓们也不闹了,很显然,他们都被凶恶的禁军们吓得腿脚发软,甚至不敢出声,只是安静地拭着泪。

带头闹事的老儒生们,有些被当场格杀,有些被戴上手镣脚铐推搡着带走。

哀嚎声一阵高过一阵。

领头之人,在从容赴死之前,仰面朝天高喊了三声:“天理昭昭!天理昭昭!天理昭昭!”

此话很快就引起了共鸣,场面再次不受控制起来。

就在此时€€€€

“午时三刻已到,行刑!”

“萧将军!萧将军!”伴随着行刑官一声令下,靠近刑场的人群,骚动更为厉害。有个妇人抱着婴孩试图冲破重重阻拦强闯进去。她的手中还端着一碗清水一样的东西,经过一番挣扎之后洒了不少,现在基本上已经见底了。

然而即便如此,她也还是不停地央求着,甚至双腿一屈,重重地跪倒在了地上,“禁军老爷!您行行好!让民妇进去再看一眼将军大人!亲手为将军大人奉上一碗忘川水......”

民间传闻,饮下忘川河内的水,便会前尘尽忘,清清白白地投胎转世。

身边有看不下去的禁军摇摇头,低声对妇人说,“快走罢,萧......犯人已经饮过酒了,眼下神志不清,一刀下去,并无感觉。”

妇人闻言往场中看了一眼,不想竟正好看到满脸横肉的刽子手正一寸寸摸着萧岑后颈的骨头缝,手起刀落,一颗头颅就这样滚落刑台,鲜血飞溅。

萧岑至死眼睛都没有闭上。

“萧将军啊!!!”

东市口霎那间静谧无声,百姓们仿佛同时被扼住了咽喉一般,停住了喊叫。他们怔怔地看着那颗不断滚动的头颅,半晌后,突然不约而同地朝着同一个方向叩首。

在这一刻,无论老人、青年、妇女,甚至是孩童,望着这漫天飞舞的雪花,和与大雪互为映衬的长明灯,心中均已浮现出了一个可怕的词,“凶兆。”

原来,这雪不知何时已越下越大,几乎每个人的肩上都是一片素白,双目所及,俱是严霜。

城门楼上的楚临秋,同样也在看着这一幕,神情怆然,双眼噙泪,并不知在想些什么。突然,他拼命挣开属下们的有力的双手,转身踉踉跄跄地下楼,摇晃着冲进已经连成一片的天地里。

他用手不停地挥舞着雪花,状若癫狂,嘴角带笑,似有解脱之意。等到属下们飞奔过来的时候,便只看到一个慢慢委顿下来的身影,以及雪白空地上的点点梅花。

“大人!!!”

奉朔十九年元月廿一日,大将军萧岑因贻误军机罪于东市口被执行斩刑,其夫枢密使楚临秋悲痛过度,痼疾加重,性命垂危,药石无医。

是夜,一辆不起眼的黑色马车悄然驶在京郊的小道上,向北而去,只留下两行车辙,很快又被新雪掩埋。

楔子:星陨(4)千秋铁扇

萧岑之死,非但没有使整个王朝归于平静,反而令所有人的心头都蒙上了一片厚厚的阴云。仿佛是为了感怀一代将星就此陨落,这场雪是越下越大,陶都一夜之间成为了素白的世界。厚重的积雪压折树枝,入目所及全是一片萧条。

而城郊的农田更是不堪重负,彻底变成了一片冻土,庄稼自然也就播种不下去了,今年丰收无望,以致百姓们哭天抢地。好好的一个年节,竟沦为修罗场,中轴大街上的热闹早已荡然无存。

但令人感到绝望的还远不止这些。

当各地雪灾的消息纷纷传来之时,馆阁的儒生们脑海中均不约而同地浮现出先前在刑场出现的那句话,“天理昭昭”。

在他们看来,这是上天降罪于某些人,对他残害忠良的恶行表示不满。

奉朔十九年,杏月廿五日,天子不得已颁下《罪己诏》,承认是自己亲小远贤以至上天降罪,愿意重查萧岑一案,并大赦天下,祈求上天平息怒火,还给百姓一条生路。

但他只字不提某个人,那便是已经病入膏肓的枢密使大人,楚临秋。

萧岑案的真相,早在那人被投入监牢之时,就已经不胫而走。

如若不是楚临秋关键时候不发调令致使四路援军止步不前,萧将军又怎会因保全部下而贻误军机?到头来罪果全让萧将军一人品尝,楚临秋这个大奸佞却仍旧逍遥法外。

于是,一封由馆阁儒生牵头起草的“诛奸佞,清君侧”的请愿书,就这么经过某位大臣之手,最终呈到了天子的案上。

据传天子阅后直接气笑了,他不仅亲手将此文书置于烛火上烧至灰飞烟灭,还命禁军直入馆阁,抓走了正在讲学的馆阁阁主鸿衣先生。

此举更是直接与天下读书人为敌。再联想到之前刑场上的“儒生暴动”,一时之间,这陶都是民心浮动,儒生人人自危,有那胆小的,甚至连夜收拾行装逃离此处。而饱受雪灾折磨的百姓们,更是从此一蹶不振,没有了主要生活来源的他们,也只能背井离乡,另谋出路。

至此,陶都再无昔日繁华,变得萧索及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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