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不必了!”
“......多谢。侯爷不计前嫌,诚心待我。楚某虽自认......算不上什么好人,也必会......以李报之。”
楚临秋勉力说完此话之后,愈发精神恍惚,昏昏欲睡,竟连倚靠着萧岑都有些坐不住了,整个人歪歪地就要往下倒。萧岑见状不禁长叹了口气,索性托着他的背将其放倒在自己腿上,听他断断续续地讲述那段本该被尘封的往事。
奉朔元年,天子初登大统,大岐王朝就内忧外患深矣。彼时南戎举兵北上,势如破竹,竟数月连破十二城,眼看着就要直捣皇城,威胁到风雨飘摇的百年基业。正值此危难之际,萧老将军主动请缨,率领三千铁骑长驱直入,于数万大军之中直斩南戎名将天宏支德的头颅。只此一战,威名立竖,原本只能算是外来者的萧家人,更是一夜之间成为陶都权贵争相结交的对象。
时至今日,不过短短十余年,竟已出了一公三侯,一个昭训娘娘。民间更是有童谣唱道,“萧氏萧氏,起于战祸。铁骑一出,小儿止啼。一门三爵,荣宠无上。”
可这样的地位,真的是坚不可摧的吗?
萧岑自己心中也明白,最聪明的做法是激流勇退,主动上交兵权,做个富贵闲人,就像自己的父亲一样。可是真的会心甘吗?更何况,漠北铁骑一日与自己同在,天子就一日不敢轻举妄动。
不不不,会是如此吗?看看祖父的下场,就该知道敬元帝是个多疯狂的人。
“嘶......”楚临秋只觉得手腕一阵剧痛,仿佛被人硬生生往相左的方向拉扯似的,他皱眉睁眼一看,却猝不及防对上了萧岑布满丝丝恨意的双眸。
他心中一惊,正要起身唤回这人的神智,就听萧岑问道,“只因他夜不能寐,便要害我祖父性命?如此自毁之举,就不怕日后报复在他的子孙身上吗?!”
“侯爷!!!”楚临秋大惊,情急之下一跃起身,以唇封住他不断开合的嘴,并用两手紧紧搂住他的肩。由于动作过于迅猛,他左前臂的伤口不出意外多渗了些血出来。
“侯爷,你冷静点。眼下虽说在侯府,仆从皆为亲信,然人心易浮,不知何时就会出卖你这个主子。”楚临秋此语分明意有所指,他既提醒了萧岑,又委婉地表明萧老将军遇刺果是“自己人”干的。
“他是谁?”
“......”
“告诉我,他是......谁?!”萧岑赤红了双目低吼道。
“他死了。”
“......怎么死的?”
“当他决意叛主之时,就可预见如今这般下场。圣人不会让他活着看到明日的朝霞。”
“呵......圣人......”萧岑勾起嘴角,缓缓地牵出一丝极为难看的笑容,“古人云,才德全尽谓之圣人。我倒是没有看出他沾了哪点。”
如此言论,已是十分大逆不道,若是被有心人听到散播出去,恐怕不是立时治罪这么简单了。
楚临秋见到这人如此失魂落魄,心里也颇不是滋味,他主动将手伸过去握住萧岑的腕子,一字一顿地对他说,“侯爷,忍之一字,心口藏刃。”
第八十章 疑虑
萧岑愣住了,此前他从未在楚临秋的脸上,看到这般认真的神情,以至于一时之间有些许的疑惑。
“忍......”他慢慢地咀嚼着这个字,眼中闪过一丝并不常见的迷茫。
“为什么?楚大人,你这么多年,都是靠忍过来的吗?”
“是。”
“那你对我祖父......也是......”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由我而死。”
此话一出,萧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瞪着一双泪眼,抬手按了按胸口,忽而开口哑声道,“楚大人这是承认了。”
“是。楚某从一开始,就未曾想过否认。”紧接着,他就将天子最初针对萧家的计划,与萧岑娓娓到来,当然,隐藏了一部分关键的信息。
武安帝是在首战大捷之后,下定决心要除去萧老将军的。然他蛰伏十余年,好不容易登上大宝,自然也舍不得将这把趁手的“利器”就此抛下。
因而他便决定选派数名孔武有力,有胆有谋之人,去往漠北军应征,限期十年,令其通过军功攀上高位,彻底取得萧老将军的信任,待时机成熟......好再做打算。
萧岑听着这些话,只觉得后背慢慢渗出冷汗,心口也越来越紧,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他从未想过......自己以为对萧家忠心耿耿的漠北军,实则隐患重重,甚至有人,一开始便是图谋不轨。
“可你不是说......有人叛变?”萧岑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抬手掐住楚临秋的肩膀,再度问说,“那个人是谁......那个人是谁?!”
“侯爷,他......他是你们萧家的......远方表亲......”
“你说什么?”
萧家......萧岑的脑中似烟火“轰”的一下炸开了,他觉得自己此前的猜测再次得到了证实。这其中,果真还有萧家人的手笔。
“小心你的母亲,还有......”
“母亲?!哈!这怎么可能?”萧岑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他倏然抬眸直视楚临秋的眼睛,一字一顿问道,“楚大人今夜挑唆我母子二人感情,意欲何为?亏得她视你为亲子,处处为你着想......”
“你身子虚弱夜间畏寒,她便着人从南方运来了上等碳火放在屋里供暖,竟只换来一句......‘小心’?”
萧岑忽然心中想起了年少时,母亲将自己抱在怀里,笑意盈盈摇动团扇的场景,那是身处萧家,为数不多的温馨时光。如果楚临秋说是自己的父亲作祟,那他还不会感到意外,可是柔柔弱弱的母亲......怎么可能?
“你......”萧岑此刻看向楚临秋的眼神中不禁也存了疑虑,心里不受控制地想着,按理来说,这人应当不会做出如此失智的举动,怕是另有打算罢?他深感自己受楚临秋的影响太深了,很容易......算了算了,他轻晃了晃头,艰难地将这些纷杂的思绪驱除出去。
但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却没这么容易摆脱。
萧岑面上的所有挣扎,神色的变幻,在一旁的楚临秋都尽收眼底。他眸色渐沉,捂着手臂抿了抿唇,只等这人自己缓过来。
“你玄武卫又掌了什么?凭什么这么说?你可知污蔑皇族......”
“侯爷可算反应过来了,€€城公主即便爱你父亲至深,可毕竟是齐家人!”
“你!!!楚九商......好......好得很!本侯给你点脸你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萧岑这会儿情绪也濒临崩溃的边缘,连日来所受到的委屈与冲击仿佛都在此刻爆发出来。
他推了楚临秋一把。
楚临秋没有防备,直接如风中蒲苇般倒了下去,他索性就仰躺在床上抬眸与萧岑对视,面上挂着凉薄的浅笑,“侯爷,别怪楚某话说得重。你今后要独自面对的,可远不止于此。”话音刚落,他就止不住地咳嗽了起来。
“你!”萧岑这才像是突然惊醒过来似的,眼底露出点无措,急忙俯身去拉扯他右侧的臂膀,“我......我刚才......你感觉如何?怎的咳个不停?!我刚才是无意的......对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