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臣贼子 第84章

萧岑也在混乱中扬手抓到一个包裹,他低头细观这布缎材质,觉得不似寻常人家有的,脑中忽然闪过一丝怪异的念头。但他虽然起疑,却仍不动声色,只是将包裹置于马鞍前端,用修长的手指在上面随意勾动两下,就使布帛应声而展。里面是一块黄铜护心镜,镜面虽圆凸然暗淡无光,伸手一摸甚至能揩下些许锈斑。但萧岑一眼就瞧出这绝对是好东西,其坚硬程度非寻常之物可比,关键时候或可救命。

在护心镜的周围,还静静地躺着一支通体漆黑的梅花箭匣,内含六支短箭,可连发也可单发。两军交战时将此其藏于袖中,即可在神鬼不知的情况下射杀近敌,还可......暗杀,同样可在危难之中解得燃眉之急。

这两个小玩意儿,于自己而言,都是大大的有用。萧岑看着看着,不知怎的眼眶竟也隐隐有些发热。他伸出二指将附在上面的一份鸾笺夹起翻过来,就见上边只写了两行流水般颇具风骨的字,“此去凶险,望君珍重,来日方长,盼君归来”,落款€€€€“楚”。

萧岑实在受不得这滋味,原本临行前好不容易才强压下来的思念,很快又如同跗骨之蛆袭上他的心头,令他终是忍不住从睫毛处滚落两滴热泪。

“将军,您怎么了?”

“......无事。”萧岑赶紧把那些东西拢在一处,俯身将包裹妥善安放好了,随后便若无其事地吩咐将士们继续前行。他虽面无表情,心里却早就如吃了桃花酥一般香甜。

......

“老师!老师!学生幸不辱命,已将东西交给......这是怎么了?!”诚思闯进一字牢,不想竟见楚临秋裸着上身,闭目躺在床上,正由着太医从旁施针,不免大惊失色,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例行施针罢了,勿要大惊小怪。”楚临秋的声音听着倒还好,除了尚显虚弱外,便没有别的什么不对,这令管诚思稍微放下心来。

“是,老师。二位大人,请问恩师......呃,楚大人情况如何?这针......要施多久?”

“再过一刻钟,就能撤了。大人气血两亏,心脉不足,得好好将养着,切忌妄动肝火,思虑过重......”

“不过老生之常谈。”楚临秋轻哼一声,打断了这太医的长篇大论,他霍然睁眼,利剑般的目光直直射向垂臂立于床边的管诚思,忽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他走了?”

“......”管诚思一愣,但随即反应过来,简短应道,“走了。”之后,他便瞥了一眼身旁的太医,不再言语。

楚临秋亦垂眸看了看刺进自己胸口大穴的银针,神色变幻了几次,“但说无妨。”

“这......李娘子说,侯爷看到那份鸾笺的时候,好像......哭了。”

第三章 多事

“老师,您是否......也在担心侯爷安危?”趁那二太医拿着方子出去的空档,管诚思一面偷觑恩师的脸色,一面小心翼翼地问道,眼中暗含期待。

然楚临秋只眸色微闪,却并不打算理会这个愚蠢的问题。不可否认,在听到萧岑为此“哭了”以后,他心神俱震,几乎要抑制不住胸中翻腾的情绪,再次呕出一口血来。

但无谓的担心与思念是成不了事的,只能令他失去自己的判断。因此,楚临秋将这一切杂念暂时摒弃出自己的脑海,微喘口气,转而问起了另一桩看似毫不相干的事,“朝中这两日形势如何?可有人......说了什么?”

“您是指......”

“我昏睡这两日。”

“内朝说什么学生无从探知,但这外朝......切切实实是有一桩奇事。御史台一众人等这回竟跟转了性似的,也不逮着您后头咬了,尚不知是否得了周中丞的令,无论宋狗党羽如何跳脚,愣是一言不发。您说这,够怪吧?宋狗爪牙们想必是怕自家主子受到牵连,也不敢闹腾太凶,只抓着您前头的事儿不放,对‘私扣战报’反倒是只字不提。至于严太傅那边......学生观他一直面色铁青站在一旁,也不搀和,暂时摸不准他心中所思。”

说完这一切之后,管诚思又悄悄将头抬起来,暗中打量楚临秋,见其面色极为苍白,眼底一抹疲态掩都掩不住,不免有些忧心地说,“您且歇会吧。若是侯爷得知您病着还要为这事殚精竭虑,那心......指不定得疼成什么样呢。”

楚临秋闻言哼笑了一声,意欲不明地说,“果真是病太久,以至你们一个个都敢拿侯爷压我了。”

“学生不敢!”

“也罢,你去唤太医进来吧。”

“是!”管诚思听闻此声如蒙大赦,整个肩膀都放松了下来,他立于原地长舒一口气,紧接着便一溜烟跑了。没多久之后,二太医中较年长的那个,便提着药箱快步走了进来。

“大人,下官要撤针了,会有些疼,您且忍着点。”话音刚落,那太医竟是连个反应的时间都不给就指尖翻飞,连握了数支银针在手中。饶是楚临秋这等心性坚忍之辈,都忍不住闷哼了一声,但随即他就咬紧了牙关,不让任何痛呼溢出,只是额上渗出的冷汗越来越多,唇色也渐惨淡。

管诚思在旁看得心惊肉跳的,几次想要抢上去,但是又怕分散太医心神,只能硬生生忍住了,待楚临秋身上的银针悉数撤了,他才敢拉过锦被把人从头至尾裹紧了,并取出白帕细细擦拭其额上的冷汗。

“俞太医,这究竟是怎么了?老师怎会痛得这般厉害?”

“内里虚寒,经脉不畅,此乃常事。”这俞太医抬手捋了下自己的短须道,“圣人命下官常来为大人施针调养身体,故此大人恐要......多受累一段时日了。”

“那可不成!俞太医没有缓解之法吗?若次次只能生受,那老师得受多少罪?”

“这......”

“诚思,替我......送送......俞太医。”楚临秋原本已疼得半昏了过去,但迷糊中仿佛听见管诚思又在胡乱言语替自己抱不平,竟是生生把那抹游离的神智强拉了回来。他现在的状况糟糕透了,不仅呼吸越发无力,便连四肢都如同被山上滚落的巨石狠狠碾过一般,抬都抬不起来,整个人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

管诚思看他那样着实放心不下,并不想挪动脚步,但又怕惹得自家老师不快,最后也只能叹了一口气,抬手对俞太医做了个“请”的手势。

人都离开之后,楚临秋才算攒了一些气力足以来在脑中捋顺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情。他这副身子实在太过误事,动辄昏睡不醒,以至天字牢发生的一切悉从旁人口中得知,诸多指令也通过管诚思传递。

如此真是太被动了。

楚临秋暗中思忖着,在圣人金口玉言放自己与姓宋的出来之前,自己需得先下手为强,剪除其党羽,令其自顾不暇,如此方能保证萧岑在那里不腹背受敌。

侯爷啊侯爷,楚某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盼你这回机敏些,任何人都别信,可别再那么......天真了。他脑中的这根弦紧绷着还好,一旦松懈下来,却是再也支撑不住了。于是,一阵天旋地转过后,他终是浑浑噩噩坠入了极寒的深渊。

由此也就无从得知,一盏茶后这间牢房的木门竟被推开,有个身穿朱色朝服的人走了进来。那人跨过那道槛儿之后,并不接着往前走,而是往床的方向淡淡撇去一眼,之后竟又走了出去。

时值九月,暑消秋继,朝廷一面受西边的战事侵扰,一面也要为廪南百姓的生计烦忧。有府官连夜遣人来报,称那处新收的粮食一夜之间竟悉数发黑发潮,无法贩卖,更无法食用,百姓们哭天抢地,寻死觅活,已近崩溃。

有了方尹及前儿京中暴民这些个“前车之鉴”,天子最怕的就是廪南这些黔首被有心人煽动,再次举旗反叛,因而赶紧在早朝的时候提出,要遣人下去彻查此事。可不料朝中没了楚临秋及宋阁老这两个主心骨,竟是如同一盘散沙,无人敢出声,更无人敢应下此差事,气得天子当庭发落了户部尚书,将其连降两级,贬为侍郎,而原户部侍郎杜凭生则擢为尚书,特命其全权负责廪南事务,查明真相。

此诏令一出,朝中顿时哗然。谁都知道杜凭生与楚临秋交好,而原尚书却是宋阁老的人。圣人此举所透出的回护与扶持之意,令“宋党”心寒。由此,他们也就更加不敢轻举妄动了。没有了那些人的阻拦,敬元帝很快就寻了个由头,把牢中的楚临秋和宋格致放了出来。

第四章 图谋

楚临秋踏出审刑院大门的时候,与宋阁老又打了个照面。两相对望,彼此冷哼一声,便不约而同地走了过去。

“同知枢大人好手段,人不在朝也能掌控全局,怕不是廪南那事,也是你整出来的吧?只是苦了那些百姓哟......”

“阁老这就说笑了。下官要有这天大的本事,哪会跑到这里来住?您说是不是?”楚临秋被二人左右扶着,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宋格致,面上难得露出淡淡的笑容。他虽体虚气弱,竭力忍耐,然对着这个老者,气势却分毫不减。

两人就这么默然僵持着,半晌后,宋格致当先大笑三声,打破那股诡异劲儿,“好!好得很!不费吹灰之力就斩我一只臂膀,这一回合,算你赢了。不过......”他刻意压低音量,将头歪到楚临秋耳边喃喃道,“让萧侯爷只身涉险,是真狠得下心。楚九商......果然还是老夫熟识的那个楚九商。”

“......”

“圣人分明恨萧氏及漠北入骨,可却为何突然松口?你心里比我清楚。无非是......想效前萧老将军之事啊。沙场上刀枪无眼,人心亦难测。老夫......说得可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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