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岑虽不停在心中说服自己:眼前之人是虚幻的,不是楚临秋,但他仍控制不住将一颗心高高吊起,以至于等他回过神来方才发现,周遭环境竟然又变了!
“元帅!不好了!我们怎么在沼泽地?!”此时浓雾散去,幻象也消失了,军士们这才发觉他们当前的境况并不乐观。
“中计了!快出去!!!”萧岑心下一沉,暗骂自己关心则乱竟是误中歹人的奸计!他急忙掉转马头,想要驱使着玉狮子出了这片沼泽地。
可软和黏腻的烂泥早已将四肢马蹄层层裹住,并不停拉扯着它,使得玉狮子不仅举步维艰,便连庞大的身躯,都在不受控地往下沉。
萧岑不得不下马以减轻它的负担,可这样一来,完全施展不开的,就变成他了。此时他无比庆幸大队人马仍在外围没来得及进,能适当留出全身而退的时间,可还不等他发号施令,一阵箭雨就毫无预兆地自山林中四散冲出,目标正是困在沼泽中的这些人。
“啊!!!”萧岑身后的副将毫无防备被三两支箭刺中心口,当即惨叫一声从马背上跌落下去,当即就被淹没在烂泥中。
“小心!”萧岑只来得及往边上看一眼,就挥舞着手中长枪四处格挡着不停朝自己飞过来的羽箭。他师从祖父,枪法过硬,即便是身陷沼泽不能挪动,一双手也是舞得飞快不曾停歇,几乎把一杆红缨枪挥出了道道残影。
而在他的脚边,也已经堆积了足有半臂高的箭矢。
“元帅!情况不妙!我们掩护你!”
“......”萧岑闻言并不回应,而是同身侧人都交换了个“撤退”的眼神,便一面抵挡着箭雨,一面尽量将腿抬高,试图往沼泽边缘退去。
可这么一来,就意味着他势必要放弃与他经历过生死的爱马,他有些舍不得,牵着马绳眼眶都红了一圈。
有人见他久久不动,只下意识转动银枪,仿佛一具失了魂的傀儡,便不由得高声催促了一句,“元帅!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你们先走!我再......”就这么迟疑间,他有好几次被箭擦过去,幸而身穿厚甲没有大碍。
“元帅!你快想想大人啊!!!大人还在那边等你呢!!!”
“......”这一句发了疯似的嘶吼,如兜头一桶凉水,把萧岑生生浇醒,他觉得自己不该莫名交代在这,因为楚临秋还在等他,可玉狮子多年来已成了一个很好的伙伴,又实在是割舍不下。
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他就这么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第四十八章 逢春
“快走!!!”有人竟是不要命地猛推了他一把,自己则被十余支箭矢射中,瞬间变成了筛子。
“丁义!!!”萧岑见此情景眼眶一热,终是落下了两行清泪,他抿了抿唇,神色坚毅地把缰绳慢慢放开,随即头也不回地带着人走了。
其余部属得令也纷纷弃马前行。
玉狮子仿佛能知道主人这是要弃自己而去,竟也饱含热泪,发出低低的嘶鸣,似乎是在挽留。它心急如焚想要跟上众人的脚步,却发现自己的四个蹄子怎么也迈不开,稍微一动,还要往下沉。
“嘶€€€€”
萧岑在听到这饱含绝望的鸣叫之时,还是一下子回了头,就发现它庞大的身躯已经插了几支颤颤巍巍的箭,顿时停下了脚步。也就是这么一愣神的空档,他的右臂也被射中,手抬不起来了。
“方尹!我知道你在此处!快给我滚出来!躲躲藏藏的算什么好汉?!我告诉你!你的这些把戏爷不怕!爷就在这里等你,看你还能玩出什么花来!”
嘶哑的声音始终循环不断地在空谷回响,却得不到应答。
但萧岑并不肯罢休,他一面改用左手持枪,一面不重样地辱骂方尹,将他能想到最难听的话宣诸于口,这也算是从戎数年来的头一遭。
箭雨方才好像是停了一瞬,但很快又开始了。想是方尹见他们人多势众,不便一网打尽,便试图以这种方式,消磨他们的耐心。
“萧将军。”
“方尹你终于出声了!你在哪?出来!!!有本事与爷真刀真枪再拼杀一场!”萧岑连乱七八糟的羽箭都不管了,直接拿枪指着山岗,大声说道,“懦夫!!!注定遭千年冷眼,逢万人唾弃!”
可谁知,躲在暗处的方尹却回了他一串放肆地狂笑,“哈哈哈哈!!!萧将军啊!你不必费尽心机激怒老夫,只消想想你那心肝儿身在何处......”
“你把他怎么样?!”
“将军觉得......老夫会把他怎么样?”方尹的声音还带着淡淡得意,不免更让萧岑心头不安。
“人人都说姓楚的智计无双,可惜从不用在正道上。你萧将军甘冒天下之大不韪,与其苟合,就不怕沦为天下的笑柄吗?老夫奉劝你一句......”
“与你何干?”萧岑直接打断了他的话,面上逐渐浮现出浓浓的怒气,看着就令人胆寒。他根本没有心思与方尹废话,只想快些带人闯出这地鬼地方,去寻他的九商。
可方尹却对他说,此处四面为阵法,他们即使淌出了沼泽地,也离不开这片山谷,大抵会被缠困至死。除非......有人在外破阵。
“你!!!”萧岑此刻无比恼恨他的轻信,若非如此,也不至落到如此境地,眼下,竟是连楚临秋身在何方,有无受伤,是生是死都无从得知。此外,右臂上的箭伤,也彻底扰乱了他的思绪。
“元帅!!!”众人大惊,却是萧岑突然发狠,拔出嵌在皮肉中的箭头掷在烂泥地里,并随手撕下甲衣上的一块布,捆缚到伤口上。
他与楚临秋某种程度上也很像,对自己是真狠绝,为止血将布条扎得很紧,愣是不吭一声,只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本帅再问你一次,你把楚临秋怎么样了?!”
“萧元帅,”方尹的声音突然飘忽起来,给人一种自幽冥传来的错觉,“老夫已是一枚弃子,诸多城池,不要也罢,可黄泉路上......若无人相伴,岂非憾事一桩?可不就得劳烦二位也下去,做一对亡命鸳鸯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弃子?什么弃子?你出来给爷说清楚!你西川与宋氏暗中勾结,私铸兵器,私养部曲,密谋大岐江山!不想事露兵败,被人推出去当挡箭牌,是也不是?!”
“是又怎样?你休想从我口中套出话来,因为今日过后,这世上就再无萧岑,亦无......哈哈哈哈!”伴着他丧心病狂的笑声,新一轮箭矢也铺天盖地而来。
萧岑无法,只得重新抡起红缨枪集中精力自保,但他已近极限,估计用不了多久,就快连枪都拿不起来了。情急之下,他想了一个法子,那便是将羽箭通通接住拢在手心,再以银枪反射出去,还真听到了几声惨叫。
“他们躲在那里!杀过去!!!”
“杀啊!!!”众将士们此时正笼罩在“他们即将困死在这里”的恐惧中,反而化悲痛为力量,重整旗鼓冲杀过去。
躲在暗处的西川军没法子还是现了身形,与气势汹汹的大岐军近身肉搏了起来。他们彼此都没有禁忌,举枪就刺,连断箭也可以用来杀人。
很快,山谷里又是一片血雨腥风,骨肉横飞。
萧岑这会儿也已经杀红了眼,管他还要再受几处伤,反正一定得活着出去。
九商还不知道在哪儿等我......我萧岑从军六载,落入的陷阱无数,被俘的次数也不少,却从来没有一次,像今日那般迫切地想要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