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呢?”
“什、什么?”杜凭生彻底愣住了,他停下脚步霍然转身,这才发现楚临秋不知何时竟已掀开了眼帘,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便连双唇都抿成了一条平直的线。
“我一走了之,京城要死多少人才够?这笔账,咳咳......你好好算过没有?”
“......”
“这其中就包括你、诚思。凭生你是聪明人,断无可能不想到这层。为何劝我离开?”
“......”
“楚临秋若真如世人所说,是个彻底无心的佞幸之辈,早在三年前就该走人了,何必偷生至此?凭生,我不是。”正因为如此,才会不由自主地为萧岑那样的人所吸引,也才会......在做出这许多事以后闭口不言,任由本该最亲密的人误解自己。
“哥哥?”杜凭生缓猛地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一滴清泪自楚临秋发红的眼尾缓缓淌出,就这么顺着有些消瘦的脸颊滑落下来。
他哭了。
印象中如松如柏替所有人挡在前头,即使病重亦不轻易露出颓态的大“权臣”楚九商,竟是毫无预兆地哭了。
这着实出乎杜尚书所料,以至于他一时间有些六神无主,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摆放了。
“哥哥,你别......”他慌乱之下赶紧自怀中掏出一方帕子递给楚临秋,片刻后又觉不妥,便亲坐回床边替那人掖了掖被角,突然开口斟酌着说道,“车到山前必有路,一切......终会有结束的时候。”
“只怕到那时......我已成了一€€黄土。”
“哥哥你说什么?”杜凭生没有听清,还待再问,可回答他的竟是楚临秋缓缓倾倒过来的上身。
原来那人硬提着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话,早已是浑身虚乏,耳鸣目眩,甚至连维持坐姿的气力都没有了。此时见有人可靠,便也放任自己彻彻底底地软弱一回。
可谁成想这口气一松,就连意识也仿佛不是自己的了。楚临秋迷迷糊糊间又偏头呕出一小口暗红色的血,紧接着整个人就不受控制地往下瘫去,绵软得跟溪中的水似的。
杜凭生见状慌忙撑住他的两条胳膊把人拼命往上提,并拿帕子稳稳地接住那不断自唇角滴落的血珠,叹息着想到,哥哥为降低天子的警惕心,特意让云先生留一些残毒在他体内,始终是活得最苦的那人,偏生却总为他人着想。
他若是再学不会搁下一切烦忧,安心调养身体,怕是实难支撑到而立之年。
可眼下情形......还真就容不得他放手不管。由此可见,或许凡事早在冥冥中就已定下了因果。
......
萧岑推开虚掩的门闯进来时,刚好撞见了这样的一副场景:楚临秋刚缓过来一口气正阖目躺在杜凭生怀里头歪向里侧,而尚书大人则把手放置在他左胸部位替人反复揉搓着心口周遭大穴。
二人亲密无间,恰似鹣鲽。
“你们在做什么?!”
“大将军来了。您有眼,自己不会看吗?”杜凭生也是个人精,他以余光瞥见萧岑眼中都快喷火了,哪里还能不知他是误会了什么。
可他非但没将手松开,反而搂得更紧了,就像是生怕他软倒下去似的。而事实上,也正是如此。
楚临秋没得支撑,会立时翻落到地上也不一定。
他实在是太虚弱了,亦生不出半分气力抬眼看一看来人。而这一切景象在正在气头上的萧岑看来,却成了他对自己不屑一顾的铁证。
第十八章 夜奔
“萧某问你,这是在做什么?!”谁也没有料到,萧岑竟会突然上前扯开杜凭生,自己挤到跟前目露寒光直视着意识不甚清醒的楚临秋,未发现丝毫异样。
而楚临秋由于骤然失了支撑,竟真的晃晃悠悠朝着一边倒过去,正重重地撞在那一身硬甲上,不小心将额角划破了一道,顿时红得刺目的血就这样汩汩往外冒,顷刻间流淌得四处都是,十分触目惊心。
“你、你这是......来人!快来人!”萧岑已经完全懵了,他分不清自己是来楚临秋算账的还是......反正当这人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软倒在自己跟前,额上还全是血的时候,他的整颗心都不自觉地停跳了一拍,以至于颇有些语无伦次,惊慌失措起来。
楚临秋并未完全失去意识,他只是阖目侧躺在床上,没有半分动弹的气力,失血带来的恶心感令他烦闷欲吐,身上也一阵阵发寒,连有人正拿白纱死命按自己的额头都感觉不出来了。
“你在说什么?该死!这血怎么越擦越多?你来!”萧岑其实在近距离看他那张脸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出那人干枯的唇瓣一开一合,似乎正在说些什么。此时无意中瞥见他的唇形,这才恍惚想起那句一时兴起许下的重诺€€€€“同心同脉同根锁,共带同衣共叶觞。”
并蒂莲,同心同脉,同生同死。
你怎么还有脸......在我跟前提起这个?为国为民冲锋陷阵,多次救我于水火,和现在......仅凭数言就逆转乾坤,令南戎转而北上袭击漠北的人,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你?
“萧远山!做什么?你疯了?!”杜凭生是最先觉出不对的,但当他往前一步正要抓住萧岑臂膀之时,却见那人已出手如电将双指咬牙戳在楚临秋右肩大穴上,迫使床上之人只轻“哼”了一声,便长羽颤动,无比艰难地睁了眼。
“楚......你告诉我,为何在你离开南戎营后,他们就北上袭击漠北了?你在那里......究竟做了些什么?”不知为何,当萧岑对上楚临秋无比迷蒙的双眼之时,竟仿佛有些心虚,他看那人眉头紧皱,似在忍受巨大的疼痛,便不自觉地将原本紧捏其下颌的手松开了些。
“......”楚临秋根本就没回答他,只在床上细细地喘着气。事实上,他现在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是木木的,耳边有如蚊蝇飞过一般“嗡嗡”直叫,根本就听不清任何其他声响,就更提不上搭理床边一个大活人了。
而萧岑有如木头桩子似的在原地站了半天,原本发热发懵的头脑这会儿也清醒了许多,他知道就楚临秋现下这种随时都能死过去的状况,怕也问不出什么来。
于是,他在吩咐军医把人照顾好后,便仍提着枪转身离开了。临出门时,他突然抬手使出一拳重重击打在灰墙上,微侧了头咬牙道,“从今天起,楚枢密使就好好在此休养,没什么事......就别踏出这扇房门了。”
“萧岑!你这是何意?!你要禁足他吗?”杜凭生气得不仅直呼其名,便连胸膛也是剧烈起伏,并且他的唇角还不自觉耷拉下来,再没了平日里“自带三分笑意”的模样。
“萧某这是为他好,怕春寒料峭,于楚大人的身体恢复无益。”
“你......好得很呢。萧大将军、萧元帅......但愿你时刻记着今日的事,莫要后悔了才是。”
“当然记得。今日、昨日、往后的年岁......本帅都会牢牢记在心里。”由于萧岑是面朝门站着,所以杜凭生看不着他的表情,当然也就无法得知这人在话出口的瞬间其实就已泪如泉涌了。
......
自那日后,萧岑果真遣了数十个甲兵在这门口守着,且不准任何人未经许可随即进出此间,便连楚临秋的部下们也都不知不觉中被下了点药迷过去了。
可以说在那人身边,除了一个还算能说得上话的杜凭生外,就没有其他可信之人了。而只凭个会两下拳脚的“书生”,看来也成不了什么事。
萧大将军这回是铁了心不把人放回京中,只说“休养”,实则是怕他坏自己的事。
漠北军夜半被袭已有伤亡,他身为曾经的“少将军”如何能狠下心见死不救?然大岐律又有言道,“三军主帅凡未奉皇令擅离驻地,擅挑事端者,几等同谋逆,当斩。”
因此,他也只能出此下策率领少部亲信连夜出城奔赴漠北掌控大局,而与那帮子朝廷援军却连声招呼都不打。这时的萧岑心里想的是,待自己离去后,以赵将军为首的自然会赶去将楚临秋等人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