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大计将成,不能轻易放手,因而好歹得撑到那时......再倒下。他在对家仆斥出那句之后,便抬臂将前来搀扶的手悉数挥落,自己则扶着廊内的朱墙慢慢前行,虽走得东摇西晃、踉踉跄跄,但尚能辨明方向。
楚府家仆们并排在不远处见此情景,互相对视一眼后,均是无奈地摇摇头,心里想着,他们主子若全然不知逞强,只怕就会是另一种光景了。
“哥哥,如今圣人病重,神智昏昏,咱们是不是该对......下手了?”
“还不到时候。”回话时,楚临秋正倚靠在窗边,颇为随意地翻看着手中一卷书,神情怔然也不知又想到了什么。
杜凭生见状忙大步走过去,伸出二指便轻易抽出那卷书翻过来一看,“龙、龙韬?!你怎么还能有闲心......不对,不对......我说哥哥诶,你就是爱看这些伤神的书,身子才总也不见好。”
“照实说,这屋里还藏着几卷?赶明儿弟弟我便让诚思过来运走算了。你说你二人......这样算什么?就不怕有心人瞧出端倪吗?据闻那萧远山不知何故竟弃枪转而耍了一柄横刀,与你用惯了的那把一般无二。而你呢?既无需用兵亦不用陷阵,老看这劳什子三韬六略图什么?图个新鲜?”
“......你别闹了,快放下。”楚临秋略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这六卷兵略,我原想着下回进宫顺路捎给五皇子。”
“五皇子?”杜凭生闻言眉峰微挑,眼珠子转了两下立刻就想到了缘由,他凑过去刻意压低声线问道,“前段时日,你总托容乐带些小玩意儿给他,便是为了方便传信?你叫那孩子做了什么?”
“无事。就是提醒他平日里,别忘了常去清和殿请安和侍疾罢了。咳咳......你替我将那盒子里的药......取来......”许是残毒深入肺腑的缘故,楚临秋这半年无端落下了个咳喘的毛病,有时候说得好好的便会突然喘不上气,紧接着就像如今这般咳得整个腰身都难以支撑似地深深弯折起来。
“他倒是肯听你话。”这间屋子杜凭生也算常来了,找起药来自是毫不费劲,但当他将那水色瓷瓶夹起之时,却无意中发现了整整齐齐摞在下头的信笺。
“这是什么?”
“你别碰!!!”
话音未落,杜凭生就已展开位于最上方的两张薄纸,定睛细瞧,原来是用圭笔勾勒的一幅人物小像,浅淡雅致,栩栩如生。
玄甲银枪小将军,偏要匹马闯南关。
在这“小像”的左侧,还以效仿前人提了一句酸诗,“各在天一涯,何时复相见”,落款€€€€“九商”。
杜凭生:“……”他将那两页纸紧紧攥在掌心,气得嘴角都有些抽搐,半晌后又忽而冷笑一声,“依我看,这般狼心狗肺的东西,还是不要再见了罢?他做他的将军名扬天下,你待此间事了,便自寻个川谷做个闲散野人,好生将养你那破败的身子。两不相欠,最是逍遥,一如他那封和离书中说的......”
“凭生,住嘴罢。”楚临秋也不知是哪来的气力,竟是扶着窗棂站起来,一步三晃地走到桌边劈手夺过杜凭生手中的信笺,看也不看就将其置于烛火之上,三两下烧了个干净,“你既不喜,毁了便是,何必拿话刺我?”
将木盒中的信笺悉数化为灰烬后,他又抖着手从那瓷瓶中取出两粒药丸看也不看就囫囵吞了进去,想是背地里没少做这些事。
“哥哥,我......我并非有意说你......亦并非有意......唉!!!”杜凭生突然抬手轻轻赏了自己两巴掌,紧接着便张开双臂做出“虚扶”的动作,亦步亦趋跟在楚临秋身后,心惊肉跳地看着他和衣躺在床上转了个身,似乎就这么打算入眠。
“哥哥,你这......把外袍脱了再睡罢?会着凉的。”
可是楚临秋背对着他毫无回应,气息微弱还算平稳,竟是已经睡着了,看得杜凭生一颗心不由往下沉了沉。
......
当今天子接连数日称病不朝,竟是未在百官中掀起什么风浪。一切事务还是在“平稳”的假象下井然有序进行着,除却御史台那些家伙初心不改接着上折子弹劾楚临秋外,还真没出什么差错。
若非要说有的话,大概就是空尘已经知道是自己做了手脚,使得天子一夕间重病不起,几乎完全打乱了他接下来的布局。
于是在某个万籁俱寂的夜晚,他凭宫牌大摇大摆入殿,当着众人的面又向皇帝献了五颗新近凝炼的丸药,声称能“聚精提神,百病全消”。
可此药未及呈上,就被恰在侍疾的五皇子抢了一颗捏在手中,“儿臣、儿臣愿效仿前朝佳话,为父君先尝汤药。”说罢他眼也不眨一下便将那丸药塞进口中嚼碎咽了下去。
“你!!!此药珍贵世间少有!乃老衲整整十个日夜守在丹炉前不眠不休方才凝炼出的天地精华。五皇子殿下如此作为,简直是焚琴煮鹤!!!悲哉,悲哉......”
彼时武安帝正恹恹地半躺在床上闭目养神,迷糊间听到屋内吵嚷,便也掩唇咳嗽两声,有气无力道,“大师岂能毒害朕?小五,你......太不懂规矩了......”
可谁知话音刚落,这五皇子竟毫无预兆地软倒在地上晕厥了过去,他两眼泛白,唇角还不停冒出淡色的血沫,明眼人一下就瞧出不对劲来。
“殿下?!殿下!陛、陛下不好了!殿下怎么厥过去了?来人啊!快来人把殿下抬到......”
“小五怎么了?”
第二十四章 期限
清和殿内的老医师们围在已被抬到榻上的齐允臻身边一通忙乱,又是摸脉,又是针刺,又是验药,最后竟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
倒是床上的天子经此一吓,似乎也有些不成了,还不等楚临秋得了信过来瞧热闹,他自己就歪着头迷糊过去了。可怜这御医们东奔西跑,好不忙乱。
在这种情况下,严正趁机擅作主张收了那盒子漆黑如墨的丸药,并半含胁迫地抓着空尘道长的右臂将其带出内室,扯了扯面皮阴阳怪气道,“里头的情形您也看到了,圣人......在这数十天里,恐怕都无法向您‘寻仙问道’了。由此,大师还是先请回罢。”
“......”空尘老僧闻言神色变幻十分精彩,眼底亦闪过一丝冰冷的光,他心知是自己一时大意失了先机,被姓楚的小子占了上风。
就是想不到连严正这个老而成精的东西都能被他收买,甘为马前卒。看来自己长久以来,还是小看那个人了。
眼下形势是这样,谁把持得了整座清和殿,谁就能在天子大行后拥有向朝臣宣布新皇的权力。
而楚临秋很明显是选了个小五齐允臻做“傀儡”,不仅令其天天侍疾宿在殿外,巧妙缓和了父子二人的关系,还在刚才整了这么一出闹剧以期让皇帝对自己起疑。
兀自立于原地将基本信息过了一遍后,空尘才将手中拂尘甩至臂上,冷哼一声抬步便走,只在风中留下了两句莫名其妙的话,“算尽机关又如何?两脚一蹬也同是空。生来既是短寿鬼,安安分分总不错。”
也不知道有无巧合,这番言论就这么被才进了院里、一身寒气的楚临秋听了个正着。但奇怪的是,真打了照面二人反倒没甚话可说,只对视一眼便彼此擦肩而过。
空尘妖僧慢悠悠地晃到写着“寿和康”三字的拱门跟前,却并不急着走,而是转过来眯眼凝视楚临秋几日不见更显单薄的身影。
不远处这个正被引进殿内的年轻男子,如今已算是朝堂中最位高权重的人,他为枢院、知政堂之首,门下部属党羽众多,几可一呼百应。若此人身康体健,年寿绵长,则大岐改姓指日可待。
只可惜......可惜啊,没有那个命却偏要折腾,阳寿被他损尽也毫不意外。
看来要去牢里会会那个人了,空尘心想。
......
这个年岁对于所有大岐臣民来说,并不是个带着善意的开端。起初,某些不怀好意之人甚至还在暗自祈祷漠北军与南戎两败俱伤,好让大岐一举得利除去两个心腹大患。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的心就愈发凝重了起来,觉得北方战事之所以如此胶着,其缘由根本就是南蛮子们的狼子野心!!!
特别是当枢密院上上下下几十号人聚在一起分析完他们的行军路线后都认为,一旦萧岑守不住漠北,那么南戎极有可能就挥师西下,长驱直入,意在陶都。
由此,京城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