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臣贼子 第163章

“大人!!!”趴跪在床边的人这回是真的急了,他将锦被一把掀到台阶上,自己手握成拳想也不想就对着楚临秋的左胸狠狠砸下去。过了一会儿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改为按压,同时亦不忘将其头颈扶正往后微仰以便通气。

“大人......大人!快醒来!!!您可不能......”严公公努力了许久把自己弄得浑身是汗喘息连连,他扶着床柱,猛地低头瞧了眼仍未缓过气来的楚临秋,不由咬牙在其耳边以极低极低的声音唤道,“孩子,回来、回来吧......你还年轻,不能就这么去了啊......孩子,萧侯还在牢里......回来吧......”

说来也怪,此话尾音初落,楚临秋竟当真偏头无力轻咳两下,自喉间缓缓吐出一口气来。虽说这人并未醒转,但好歹算是险险捡回了一条命。

严正见状压在心口的那颗大石总算是落下了,他狼狈地坐倒在台阶上,一直到俞太医领着三五个面色凝重的同僚鱼贯而入以后,都还久久缓不过神来。

楚临秋今夜受此重创怕是元气大伤,使得本就极不康健的身体更添霜雪,若只寻常救治少不得要在床上晕睡个十天半个月。如此一来,待他能下地布控大局,岂非萧大将军的性命都不保了?

老总管面上看似恢复往日的平静,实则心里却仿佛有一把火在熊熊燃烧,他强按住焦虑把身上也软成一滩烂泥的“圣人”扶回正殿,伺候他躺下灭了烛火,紧接着再命其徒容乐悄悄返回查探消息。

而与此同时,东门天字牢中,原本正窝在杂草堆中靠墙而眠的萧岑,不知何故竟也抬手狠按了下胸口惊醒过来。他倏然举目环顾四周,但见墙灰纷落,硕鼠奔逃,静谧无人,便连那老旧牢门的铜锁都还好好挂在其上不曾被取下。

很显然,一切如常,并未有人走近或高呼提审。

那么,这突如其来的心悸又该作何解释?萧岑灵光乍现,突然想起有一回楚临秋身受重伤树下濒死,自己亦如今日一般,眼前发黑四肢虚软,整颗心更仿佛被人紧紧攥着似的喘不过气来。莫不是他真出什么事了?

然这个念头才堪堪在他脑中冒了个尖,就被萧岑亲手掐去了。他憎恶自己都落到此等境地了竟还心心念念那彻头彻尾谎话连篇之人!若说此前楚临秋的所作所为尚能用一句“苦衷”来解释,那么翰臣的死去及庄时的出现,便成了两条无法辩驳的罪证,将自己彻底打入无边深渊!

思及此处,萧岑心底怨怒不免更甚,他垂眸凝视了自己跟前的枯草片刻后,就突然抬手用镣铐重重地击向身侧的灰墙,暗提一口气朝门外扬声嚷道,“我要见楚枢密使!让他来见我!”

可他接连数日静默不语,多少伤了喉带,再开口时竟有些出不来声,因此叫唤了好一阵子却是连个影子也见不着。

迫于无奈,萧岑只得挪到铁门边上斜倚着,接着用戴在腕上的镣铐不停撞击着横栏,试图引起外间的注意力。萧岑被扔在这个无人问津的单间已有一段不短的时日了,平素除了两个常来送饭的狱卒外,还真见不到什么人。

因此,他在折腾了好半天后,见到的依旧是那张“老面孔”,得到的回复不出意外又往他心里重重地捶打了一拳€€€€“大人身担重任,日理万机,又怎会纡尊降贵来此阴暗之地,同你这死囚相见呢?”

“二堂未审,圣旨未下,萧某亦无处画押,如何就成死囚了?”

“呵。”那狱卒哼笑了下,随手就把一个装着白面蒸饼的破碗搁在地上,“都进了这东郊的天字牢了,还想出去?大将军......你以为,你还是大将军?不过就是一个逆贼罢了。”

“你......你回来!告诉我是楚临秋他......不愿见我,还是......回来!!!”萧岑几乎都把自己的手腕磕出血来了,可那人仍是摇头晃脑地迈步走了,临过那条道时,只留下几句缥缈随时要消散的话,“其实大人是有叮嘱小的们,要让大将军吃好睡好。您呐,就安心在此住下吧。反正......就这么几天好活了。”

“......”

就这么几天好活了。

萧岑只觉得自己身上的气力一下子就被抽光了,他顺着晃悠悠的门栏滑落到地上侧躺在杂草堆里,抬眸望着远处的一扇天窗,半晌后竟是“呵呵呵”地痴笑了起来。

一场空啊......祖父你泉下有知,可否给阿檀一些指示?告诉阿檀,萧氏祖训里说的什么“忠君忠民”、“先人后己”、“守业不争”......都是一堆无用的话吗?!

这便是你忠的君?便是你爱的社稷?以及,那......便是我曾心慕之人。

第三十三章 险症

许是这回损耗太过确实伤了元气,楚临秋竟是在床上晕睡了数个时辰仍未醒转,无论俞太医及诸同僚如何灌药、施针、揉穴,均收效甚微。

他面色青中带黑,双唇干枯且灰败,便连呼吸都似有似无几近断绝,若非胸口尚有微弱起伏,众人都险些以为躺在自己跟前的已经是具死尸。

“俞大人,你倒是想想办法啊!正殿那头已传下令来,倘若天明前不能使大人转危为安,我等也就......性命不保啊!!!”

“是啊,您给拿个主意!大人并非寻常气脱厥倒之症,眼下他瞳扩舌黑,面青唇乌,手足软而冰寒,已是极险......”

“得了,闲言少说,先把人救醒要紧。”俞太医的面色比其他人还多了几分凝重,但还勉强算作镇定,他指挥三两个内侍过去将楚临秋扶起,自己则坐到床边打开其下颌并亲手将两碗提气的苦药强灌进去。随后再次故技重施,取出六枚早处理过的银针狠狠扎进几处醒神的大穴,反复抽/插捻转毫不留情。

就这么又过了约摸一炷香的时辰,楚临秋却是除了偶尔抽搐两下外,就再也不能给出任何回应。因为意识全失,他的身上绵软无力直欲往下瘫,全凭内侍们分跪左右扳住两侧臂膀方能勉强维持住坐姿。

这人衰弱至此,已是强弩之末经不得半分折腾了,该早日放手到无人打扰的山谷中将养个一年半载才是正理,可事实是时局囚他,圣人迫他,便连玄武卫及牢里的那傻子,又何尝不是步步紧逼将他打入绝境?

俞太医看着眼前之景,心底俱是愁云惨雾,他双唇微启吐出一口长长的气,紧接着便强打起精神吩咐小内侍把人扶回去半躺着,后背及身侧塞满了软垫。

“俞大人,您这是......”并排站在床边的医正们见俞太医又命小童自匣中取出几枚较之刚才更为细长的银针,不由脸色大变,急忙制止,“十指连心,您要三思。”

“正因十指连心,本官才要试。若大人承此剧痛还未能醒转,那尔等便可直接禀明圣上,称可以把人抬回去了!”俞太医此话说得怒气冲天,全然不顾君臣之仪,若真传到天子耳中,怕有几条命都不够抵的。可它却恰恰打进了敬元帝的心坎里。

跟在天子身边的老人最清楚,只要他仍对那个闺名唤作“臻儿”的女子存有执念,就不会任由她的亲儿就这么死去。他清醒后甚至会感到后悔,恼恨自己一时失态竟做出无可挽回之事。

换言之,这位掌控大岐数十载的帝君,如今在种种“丹药”的作用下,已经离癫狂只有一步之遥了。再放手一搏,或有反败为胜的可能。只是......凭面前这位的残破之躯,真能撑到那个时候吗?

“大人呐,你此番受尽苦楚定然疲惫不堪,否则,又怎会让下官使尽浑身解数都不肯睁一睁眼?莫非我俞正良从医半生,竟是连救命恩人的命也救不了了吗?”俞太医捏着楚临秋绵软无力的手掌,还在往他指缝里插/入第四根银针。

连排的毫尖在昏暗的内室里散着森冷的光,使得床边人见了都禁不住背脊发凉,寒毛倒竖。许是被加诸在身上的疼痛愈演愈烈,几令人无法忍受,楚临秋终于还是在众太医的殷殷目光下,眉头紧皱浑身轻颤,艰难无比地将眼帘掀开拉出一条缝来。

“大人!!!大人醒来了......快!快把参片递上来!”俞太医见折腾了大半宿总算还是靠着几支银针把人救醒,心里激动之情可想而知?他急忙接过童子奉上的参片捻起一枚就塞进楚临秋口中,置于其舌下压着,紧接着便刻意压低声音说道,“大人莫急,坚林在此。您才堪堪苏醒,气息太弱,故而不宜思虑过重及多言,且缓个一二时辰再说。白钱,你速往正殿告知严公公,称人醒了,并再端几碗参汤过来!”

“......”楚临秋好不容易从昏沉中被强拉回一丝神智,整个人瞧着可谓是糟糕透顶了。他略为迟缓地转动着眼珠子,从缝里仔细辨认跟前这些虚虚实实的人影,用尽全力仍只能“看”出一个个大致的轮廓。

在这种情况下,莫提开口说话了,便连他何时撑不住重又晕睡过去,都很是令人担忧。

“大人?大人,天明了。”俞太医自顾自说了一阵儿之后,也转了个话头,他仍旧紧紧捏着细尖的银针朝里转动了下,随即将其猛地自嫩肉中抽出,还带起一串暗红色的血珠子。

周围人看着这“惨状”,又是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而原本已经又要阖上双目的楚临秋,亦被此突如其来的剧痛激得一个激灵完全清醒了过来,他歪歪斜斜倒在被褥中,小口小口抽着气,勉强抬眸看向侧坐于床帮上的人。

“坚......咳咳咳......审、审刑院......”

“大人,您喉上的伤有些重,还是少开口为妙罢。”俞太医又不动声色地往里坐了坐,正挡住了其余人看过来的目光。最后三字楚临秋虽说只是动动口型,并未发出任何声响,但他还是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

“您的身体......实在是禁不起任何折腾了。外头的事情,您就放心吧。”

“......”楚临秋闻言果然没再说话,只眯着一双凤眼怔然地看着床幔,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好一阵子后,他才颤巍巍地抬起左侧那只已肿得不成样子的手,在俞坚林掌心“写”了几个歪扭的字。

“我要面圣。”

恰在此时,严正也带着容乐出现在内室门口,他与楚临秋的视线在半空中对了个正着,又彼此默契地转移开去。

“圣人听闻大人醒了,很是欣喜,特命老奴过来瞧瞧。您这儿......可还缺些什么?”好一个贤明圣君,竟只字不提那人脖子上的伤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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