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臣贼子 第166章

萧岑看他这比自己也好不了多少的模样,一颗心仿佛被人拿刀砍得七零八落似的颇为不是滋味,他下意识就想问这人“在外边出了什么事,为何已衰落至此”,可话出口不知怎的就变成了极尽尖酸刻薄的,“楚大人莫不是特意前来欣赏萧某的颓态?”

萧大将军好歹与这大岐第一权臣是交心缠绵过一阵子,多少能摸到他心底的痛处,因此句句话语毫不留情,数个回合下来就把人伤了个体无完肤,几乎绷不住面皮。

最后终于逼他说出了那句,“萧远山,你我二人,如今便只剩下争锋相对了吗?”

“还不是拜楚大人所赐?”萧岑觉得自己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分明每说一句便要朝二人的心窝各捅数刀,却根本收不住口。只因他从这些刻薄言语中竟觉出了从未有过的报复快/感,念着总归过了今日世间就再无萧岑了,既然如此不妨彻底放纵一回,也算断了彼此的念想。

想到这里,萧岑难免更加“放肆”起来,甚至还隐隐扯起嘴角,露出一个颇为讽刺的笑容,随即目光投向不知何时已摆放在空地处的饭菜及孤零零的一坛酒上面,咳嗽几声压低声音道,“不是要喂我吃断头饭吗?怎么?萧某临死之前,还得亲自动手。楚大人也未免太过不近人情了。”

“萧远山!你!”男人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终于在此刻爆发,他把手高高扬起,最终还是无力地落下偏头剧烈地咳了起来。那声音一阵高过一阵,又充满着气虚衰败的无力感,听得人心里生疼生疼的。

“你......你这是怎么弄的?如何看起来......竟比萧某这个即将赴刑的人还要狼狈?楚大人,你说萧某死了,还会不会再见到......”话音未落,他就自嘲地摇了摇头,“罢了罢了。一世饮下自己错信错看的苦果,莫非还不够吗?”

“‘大将军’都死到临头了,就请积积口德,放过我们爷罢!”这会儿还是一直侯在身边的叔平瞧出自家主子大概支持不了多久了,便上前一步隐晦地提醒楚临秋注意时间。

于是,楚临秋才总算回过神来又敛去了面上的一丝波动,迟缓而又坚决地把自己的紫红微肿的手自萧岑掌中抽出,随即又颤巍巍地接过早准备好的碗筷,挑起一块白灰相间的熟肉,低垂眼眸道,“碗里一块肉,恶犬绕道走。”

将军,今时一别,怕此生真就再无重逢日了。既然你无意走那条路,那楚某便只能拼尽全力把你送出去,至此也算是全了对老将军及你许下的重诺。

至于京中北境那些真正的“恶犬”,就让我一人受了罢,反正也确实剩不下多少时日了。

楚临秋就这样哑着嗓子一字字说完了这段不长不短的“送别词”,并亲眼见着萧岑痛快地饮下那壶老早就等在那儿的醇酒,痴痴地笑了起来,连带着清泪爬满了消瘦的面庞。

没多久,他眯着眼轻轻抽动了两下,似乎还想透过明灭不定的光亮看清跟前这张早已深深印刻在脑海中的脸。可到底还是心弦一松趴伏在枯黄的草堆中,放任自己彻底晕睡了过去。

再见了,九商。

“......”萧岑彻底没了动静后,楚临秋仍是维持原本的姿势一动不动,这回轮到他握着那人的手怎么也不肯松开。

其灰白囚服上一抹鲜红似血,仿佛带着枢密使大人又回到了数年前那片布满尸首及残箭的山头。

了却一桩心事,楚临秋便在叔平等二人的扶持下,站在天牢右侧被阴影笼罩的地方,强忍不适尽力撑开双目一眨也不眨地望着被囚车倾轧过的雪地,神色变幻不定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半晌后他竟是毫无预兆地呕出一口血,紧接着整个人便彻底萎地顿了下来,完全软在叔平身上厥了过去。

“大人!!!”几人事前设想过多种情况,却不曾料到自家主子甚至撑不到登上城门楼远眺的那刻,他们一时有些慌乱,又不敢大声张扬。最后只得托着楚临秋不住往下坠的身体歪歪扭扭地把人弄到了车厢里,然后进行了一番急救。

好在楚临秋这回不过是悲极郁厥罢了,在两颗丸药下肚又经了好一阵揉捏拍抚后,就睁眼清醒了过来。可精神却十分不济,被扶着靠在车壁没说两句便直往下滑。

迫于无奈,叔平只得往他口中又塞了枚补气提神的参片,指望这人能自个回缓过来。毕竟这待会儿,可还有场“硬战”要打呢。

第三十八章 处斩(标题说明一切)

原本天子是打算亲上城门楼,候至午时等萧岑人头落地,方才卸下一个重担,可奈何他病势益重竟到了卧床不起的地步,无法出宫,只得命严正代己前来监刑。

而同行的有空尘老道、严太傅等人,令诸看众意想不到的是,虎威大将军亲父安乐侯竟也乘了一辆青盖马车悄然出现在距刑场几步远的地方。

然楚临秋却是对此心知肚明,他手扶红砖将上身倾出一个幅度,正与刚掀帘探头探脑之人的目光在半空中撞了个正着,而后又迅速撇过头去,面上亦浮出一抹冰冷刺骨的笑。

原来就在几天前,楚临秋才探知,他们此前的追查全都岔了方向,真正甘为虎役且愿牵头的人不是萧岑的三叔,亦非以严太傅为首的京城世家,而是龟缩于马车中不敢现身,甚至拿寻仙问道作为幌子、看似懦弱无能的当朝驸马、忠义公长子,萧仪!

所有人都被他的外表及行事作风骗了个彻底,若非那回皇帝盛怒将萧家人悉数投入大佬,那人怕是至死也不会露了马脚。

眼下,这伙儿人还在煞费苦心寻着虎符的下落,殊不知楚临秋也让手下抢先一步在原先埋酒坛子的泥地里,找到了那个害人的玩意儿。

萧岑在紧要关头还是选择信任自己,虽然不知那人是如何做到的,但这多少......还是让他觉得心中慰藉。

楚临秋一时思绪纷杂感慨万千,难免就有些失神晕眩,以至于他额上冷汗直冒、青筋凸起,连带着双瞳都有些涣散,需得倚靠手下的扶持方能站立。而并排在他身侧听候差遣的城门吏,则是眼观鼻鼻观心,装作自己什么也没看到。

这人临登城门之前被揉捏了一路手足关穴方堪堪能下得了地,此时自是虚弱至极全凭强大的心智撑着才不至于再度失了意识,因而可出不得任何差错。

然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城内老少儒生们也不知被谁煽动竟公然在戒备森严的刑场整出这种幺蛾子。他们当街替萧岑喊冤,甚至阻拦囚车不让其靠近刑场,这无疑更增强了以空尘为首的贼子们及当朝天子的怒火,基本就相当于......节外生枝了。

楚临秋见此情景,如何能忍住不动气?由是他在连喝了数声“愚不可及”之后,就再也承受不住打击倏然喷出一口暗红色的血箭,整个人就这么扑倒在城墙砖上不停向下滑落,被忧心忡忡的叔平及时从后紧紧搂抱方有支撑。

这人一双凤目睁得老大迟迟不肯阖上,就这么死死盯着囚车来时的方向,总算在漫天大雪中隐约瞧见那个倚栏而坐头歪向一侧的身影。

犯人已被押至刑场,原本还无比混乱嘈杂的东市口霎时安静了下来,天地间仿佛只余下那辆逐渐清晰的囚车,及面容冷肃的“禁军”。

他们此时得令纷纷跳下马来,提着横刀四处抓捕这帮闹事的儒生们,干脆利落,毫不留情,像极了楚临秋还能掌控时的作风。可事实上,如今玄武卫的新都使,却是曾经的校尉€€€€庄时。

当楚临秋将目光转而投向那儿的时候,这位庄都使正背对着城门的方向亲自将一个上了年纪两鬓斑白的儒生摁倒在地上,扯去他头上的介帻,顺带踢翻了一盏长明灯,使得火苗四窜,扑腾了两下却又湮灭,像极了虎威大将军年轻却短暂的生命。

“几时了?”枢密使大人极为淡漠地收回视线,又恢复了平日里的冷静自持。

“午时二刻。大人您还有何吩咐?”

“三刻一到,立即行刑。咳咳......切勿......你着人去给严公公传信,令他绊住......空、空尘,以及......”总算凭着股韧劲把该交代的都在叔平耳边吐露了,楚临秋强提着的一口气也就这么散了,整个人就不受控制地瘫倒下去。

他觉得自己身边的世界似乎静默了好一阵子,待好不容易受了强痛刺激回缓过来,便听得耳旁又传来数声交织在一起的哀嚎,“天理昭昭!天理昭昭!奸人定会不得好死!!!”

“......”他的眼前又降下黑幕,险些再次厥倒过去。楚临秋心知留给自己及心腹的时间不多了,若不能彻底将如豺豹般注视刑场与城门的空尘迷惑,那么早就定好的计划便无法成行。

终于,在愈发刺骨凛冽的寒风中,他们等来了那句独属于监斩官雄浑骇人的指令,“午时三刻已到,行刑!”

“将军啊!萧将军啊!!!天道不公,降下灾祸,良将已矣,国将......不国!!!”

“该死!哪个说的?抬起头来!尔等愚民,知道什么?!只会饶舌!”话音刚落,一记鞭子便破空落下,正抽在趴伏于地的一帮儒生背上,将他们的皮肉打得翻卷起来。

而与此同时,膀大腰圆凶神恶煞的侩子手,也终于停止了他反复打磨的动作,双手高抬起泛着森冷寒光的环刀,低喝一声对着死囚的后颈就斩了下去。

一时间天地仿佛都静止了,当真剩不了半点声响,东市口的百余人都目瞪口呆地望着同个方向。那儿有洁白无垢的厚雪瞬间被鲜血侵染,那儿亦有一颗还带着余温的头颅正自刑台上咕噜噜滚落下来......

“大人?大人您往哪......大人!!!”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快去拦着......你们这帮废物!若我们大人出了一星半点的差错,有几条命够抵的?!”

正当众人沉浸在悲恸情绪中无法自拔之时,通往外郊的城门楼处亦出现了不小的骚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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