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别人的地盘,他也没有随时随地展开神识的习惯。
因为,没有必要。
对于千越兮来说,没有必要的事情太多了。
但今天的雨的确很大。
他随手用灵力推开一扇窗棂,听着外面噼里啪啦的声音,忽然来了些兴致。
“摆些茶吧。”
“是。”
主峰之上的另一侧,正在静室蒲团里凝神闭目的青衣小孩骤然睁眼。
这双眼眸沧桑淡漠,潜藏着如同皑皑白雪一般的冰寒情绪,冷的像是无边秋月,安放在一个小孩子身上,倒是怎么看怎么显得怪异。
他如今的心情,远远没有表面上显示的这般平静。
清虚子断断续续闭关了数百年,没想到境界毫无寸进就算了,竟然连早就已经稳固的无情道也隐隐约约有崩落的迹象。
他修道数千年,天资卓绝,在修行一途上从未有过如此境遇,即便是亲手斩落道侣头颅,内心也无一丝波动,反倒造就了他的无情道。
蓦然间,清虚子眼前似乎浮现了一个淡淡的白色身影。
不......绝不可能是因为那个人。
仿佛是为了逃避一般,鹤发童颜的道门领袖意念微动,宏大的神识一瞬间笼罩了整个北境。
渡劫期的神识多么浩大,连带着一草一木,一叶一枯荣都逃不过神识的探索。
外面的雨很大,苍茫轰鸣,在结界的遮挡下无法传入静室半分。
“嗯?”
就在一片静谧里,清虚子忽然皱了皱眉。
山野间,玄衣少年卧倒在飘风急雨里,在千万雨点打出来的水窝中,像一艘承受着狂风骤雨的小舟。
他原本就单薄的衣物更是早已湿透,散落的黑发一缕一缕黏在胸口敞开的苍白皮肤上,像是一条条蜿蜒吐着信子的黑蛇,惊心动魄。
水流实在是太湍急,从远处冲刷而来,漫到了少年下颚,几欲遮掩口鼻。
这位少年的面容清虚子倒是有些眼熟,就是前几日那位偷偷摸到太衍宗藏经阁五层去偷看的外门弟子。
清虚子本来不过是淡淡一扫,神识却在触及到少年乌青色的薄唇时蓦然顿住。
算了,好歹也是宗门的弟子。
他转念一想,从蒲团之上站起,消失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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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辞做了一个梦。
梦很长,也很真实,就像是他重新回到了前世。
梦里是午后,烈日如火,流淌的阳光铺陈在深绿色的菩提叶上,蝉鸣在人潮汹涌的广场上传出去老远。
这里是一处山谷,远远的还能看到矗立着的三根高大的石柱,上方镌刻着金色的万字符,点明了此处的地点。
浴佛门。
浴佛门一个十分奇特的门派,比起修真界,浴佛门更像是凡界的组织。他们的弟子年年都要身披袈裟出谷化缘,到凡界去宣扬佛法。
修真界的修士们不信鬼神,浴佛门却心怀信仰,并且热衷于将香火传遍整片大陆。连带着浴佛门的山谷也并不像修真界其他门派那般避世,年年都有无数凡人一边跪地磕头,来这座佛门圣地朝圣,络绎不绝。
就在这一片朝圣的人之中,又数那个一袭白衣,周身气质冰冷出尘的男子最为瞩目。他随着人流一起走进山谷,不少朝圣的人都偷偷打量这位腰间佩剑的人。
惊讶的是,今日浴佛门的老方丈带领着几位长老远远地就立在了门口。远远看去,他们身上的袈裟泛着紫金色,一看就是高阶法器。
“阿弥陀佛,剑尊阁下。贵客上门,有失远迎。”
老方丈双掌合十,姿态恭敬,“不知剑尊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这一礼使得关注的人们一片哗然。老方丈可是浴佛门的主持,平日里寻常人便是见都难得见上一面,就算是凡间的国主来了,也得老老实实沐浴净身后才可得见一面,什么时候见主持如此以礼相待过?
听到问话后,白衣男子这才将目光落在了方丈的身上。他随手掐了个隔音决,略微一拱手回礼,沉声道,“释空大师多礼了,我今日前来,是想冒昧求一块佛牌的。”
“佛牌?”释空有些惊讶,“我浴佛门的佛牌对修道之人并无作用。”
“我知道。”凌云耐心地解释,“大师想岔了,这佛牌并非为我自己所求,而是为一位妖族的友人所求。”
在说出“友人”这个两个字的时候,白衣剑尊明显有了微微的停顿。
“原来如此。”
方丈并未察觉面前之人片刻的不自然,“佛牌是我门宝物,需要求取之人心怀虔诚,锤炼心神七七四十九天,才可触摸佛龛。”
浴佛门的佛宝十分有名,虽说不是任何法器灵物,却具有一定的玄学灵性,可以护人一生顺遂安宁。
但并非所有人都能求到佛宝,特别是为他人所求,若是心不诚,那便求不到。
“......只有心诚之人,才能打开佛龛。”
于是,就因为这一句话,凌云剑尊沐浴净身,摒除杂念,在浴佛门内祈福整整七七四十九天。
凌云早已辟谷,平日里清修时比这环境还要恶劣,倒也不觉得清苦。
最终,于金光佛龛里求得一块佛牌。
“阁下心诚,我已经数年未能见到成功求得佛宝的存在了。”
就连老方丈释空也感慨道,“虽说玉牌并无品阶,但若是赠人的话,尊上也可以融入一道神识进去淬炼,做成护身符。若是佛牌主人受到致命伤,也能抵挡一二。”
“多谢大师。”
凌云摩挲着这块刻着佛莲的玉牌,以剑气代笔,轻轻在背面刻下一个小小的“敛”字。
白衣剑尊看着手里的佛牌,忽然想起当初游历时,红衣公子坐在火堆旁,眉眼和发丝似乎都染上了火焰明媚的金红。他一边拨弄着火焰下的烤鸡,一边神采飞扬地说道:“你不是说我叫容敛吗。比起容这个姓氏,我还是更喜欢敛字。”
他喜欢敛,那凌云便给他刻一个敛。
自从容敛在那处秘境恢复记忆后拂袖而去,他们几乎再也没有彼此联系过。
这么多年了,凌云想要和他好好说个话,只是走近两步都会被对方眼中生出的,仿佛尖刺般的厌恶逼退。
宗辞也不再是当初那个无情道还未修成的青涩少年,容敛也不再是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红衣公子。一个成了名动天下的凌云剑尊,一个从冷宫皇子成了一人之下的青丘太子。
他们都变了,都在时间里改变了。即便凌云想清了自己的心意,对于这一切也无可转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