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来天欲雪 第79章

妖族没有人欢迎他们。

对青丘一族来说,帝姬是叛徒;对其他族来说,她是曾经的对手;对于整个妖族来说,她是耻辱。

他们只能居住在冷宫,距离人类的村庄只有一墙之隔,仅仅用结界隔开些许。

经常有人类妄图从那边翻墙过来,也有顽皮的人类小孩从那边扔石头,有几次将窗子砸开,不小心砸到容敛头上,头破血流。

容敛也不喜欢妖族。

虽然这里的人都有耳朵和尾巴,但是他们看过来的视线掺杂的东西,比起人类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也不是没有妖族来这里,红鸟,青蛟,白虎,青丘一族的马车都在庭院外停留过,趾高气扬带着无数仆从,浩浩荡荡开路。

没有力量,空有美貌,曾经高高在上恍若神女,如今凄惨落魄无人庇佑,在这个弱肉强食的地方,会迎来怎样的下场,谁也不得而知。要不是青丘一族顾及颜面,恐怕他们连容身之处都不会有。

就像达成了某种默契,经常有其他世家的高层来这里。甚至某一日回去的时候,容敛还在院落里看到了明黄色的皇族銮驾。

他站在窗下,听见男人恶狠狠地喘着粗气,声音同床板的吱呀混在一起,刺耳无比。

“曾经你踩在我头上那么多年,如今也终于沦落到这个下场...怎么样?”

模模糊糊的声音从阴暗的宫殿里面传出,就像拉响破碎的风箱,难听又嘶哑。

容敛双目充血,疯了般冲上去,却被妖皇带来的下仆一拳打翻在地,沾满泥土的鞋底将他的头踩在脚下。

声音一下子变大,从四面八方来,有讥讽也有嘲笑,还有女子痛苦的低嚎,盘旋在各个角落。

容敛从来没有这么痛恨过自己没有力量。半妖这两个字注定了他的局限,即便他刻苦再刻苦,也无法突破血脉的桎梏。

他想离开。

“离开,我们又能去哪里呢?除了族地,妖族在哪里都没有容身之处。我们和凡界格格不入,在哪里都是异类。人族同我们终究无法共处。”

帝姬苦笑:“我的一生已经这样了,是母亲对不起你。但容儿,只有在这里,你才能更好的生活下去。做错了事情是要承担后果的,我错了,错的离谱,但我从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答应母亲,不要去反抗比你强大的人。母亲宁愿你活着,也不要看你死去。”

容敛怎么会不懂,母亲明明可以在那里享富贵,离开容府,都是为了自己。

他攥紧了拳头,口里沁出带着铁锈血腥味,“好。”

然而,就连这样寄人篱下的生活,也没能维持多久。

母亲再一次病倒了,来势汹汹,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下去。惹得好几次妖皇都中途失了兴致,拂袖而去。

帝姬这一次病倒后,所有御医都束手无策。

容敛知道,请谁都没有用,母亲得的是心病。

他数日未眠,在妖族的藏书阁里遍寻古籍,终于找到记载中的一物。

传说有一味草药,名曰“大梦不觉”,据说能够让人忘掉痛苦,固本培元。

“母亲,等我。”

他跪在床头,看着帝姬紧闭的双眸,马不停蹄地闯入了秘境。

容敛自然知道那个秘境的凶险,对于金丹后期的他来说不亚于死地。

但母亲此次心病顽疾,牵动了身上的隐疾,若是短时间内得不到救治,后果不堪设想。

许是上天垂怜,他有幸在秘境的山洞里找到了这株传说中的仙草。

容敛当时思母心切,没能注意到自己早已身陷囹圄。

一位元婴修为的妖修,早早就盯上了容敛这个青丘皇子的美貌,将人堵在洞里,妄图逼他就范。

容敛同他血战数日,拼上数条尾巴的代价,身受重伤,陷入昏死。

在他昏过去的刹那,少年白色衣角一晃而过。

再然后的七年,容敛的记忆都是一片空白。

清醒后的他不记得这七年发生了什么,清醒前的七年里也不知道自己是谁名谁。

等到容敛恢复记忆,想起自己是青丘皇子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竟然同一个弱小的,讨厌的人类签订了血契。

这些都不是最致命的,最致命的是......已经过了七年。

容敛疯也似的赶回了妖族。

然而,迎接他的,却是一道青色的墓碑。

冷宫外的下仆一边浣衣一边闲聊,说当初那位帝姬重病濒死,妖皇却发了狠一般折磨她,那位生父不明的皇子也不知何去。帝姬便挑着宫灯,日日夜夜卧在冷宫窗口等待,看着远处来来往往的人,即便被人族扔石头砸到也不肯挪动半分。

可惜帝姬等了很久很久,最终还是没能等到归来的儿子。

他死在了妖皇的床上。

甚至死后也被人极尽羞辱,拿着草席一裹,扔到乱葬岗。冷宫宫人于心不忍,瞧着可怜,连夜将人搬回来,挖了个坟。

容敛在坟前跪了三天三夜,转身一脚踏入了妖族的权力漩涡。

他并不是一个对权力醉心的人,比起权力,容敛更喜欢做一个风流人间的红衣浪子,潇洒肆意,无牵无挂。

但是从那一刻起,他就发誓。有朝一日,他一定要登上妖皇的位置,叫那些人血债血偿。

容敛讨厌人类,讨厌妖族,讨厌所有人。

他恨那个负了母亲的人,连带着讨厌人类。就连那个无辜的血契者,也一样被他所讨厌。

他讨厌妖族。于是继承大统后,他杀了很多人,曾经折辱过青丘帝姬的人,他一个也没有放过。就算成了妖皇,容敛也不想把这里变得更好,因为这个地方从根里就发烂发臭。

他更恨命运,恨那错过的,原本可以来得及挽回的七年。

容敛不止一次想过,就让他死在那个山洞也好,不然他一想起自己在外日日夜夜快活潇洒,忘掉一切;而母亲却在冷宫挑灯等他,夜夜长明。

何必要救他呢?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偏偏就有这样一个人,在他毫不掩饰的厌恶之下,依旧不发一言,悄悄求来浴佛门的佛牌。又在身死之前,用浑身半数血液和蚀骨疼痛,颤抖着斩断血契。

那时容敛被血契的同生状态所感染,同样眉眼沁红,走在入魔边缘。

在凌云斩断血契的那一刻,容敛就已经不讨厌他了。

明明在容敛的记忆里,即使他们缔结过血契,联络和见面是寥寥无几。

他想不通凌云为什么要这么做,想了很多年都没有想通。就像他现在也想不通为什么凌云会给他求来佛牌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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