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行似乎变得漫长无比,世界静寂无声,一切声音都离宗辞远去,他浑身上下的感知似乎只剩下一种。
他仿佛悬在那个摇摇欲坠的界限上,一只脚迈入死地,一只脚还踩着名为“生”的绳索。
终于,在模糊和狼狈的血肉被剖开后,露出了那截埋藏在下方的,莹莹如玉的白骨。
血在少年的脚下汇聚成一洼小池。
只要是修道之人,都有这么一寸骨头,生于肩后脊背附近,被称之为“仙骨”。
仙骨也分品质,其中还有天生佛骨,天生剑骨,天生刀骨......等等等等。在场的都是大能,自然看得出少年这截仙骨便是天生剑骨,拥有此种仙骨的修士若是踏上修剑一途,将会更加事半功倍,是数百年都不见得能出一个的好苗子。
所有人都沉默了。
诚然,入魔之人能够用法术掩盖一切,却唯独不能掩盖自己那一截仙骨的颜色。
仙骨平日里深埋在骨髓之下,就连稍稍受损,可能都会直接让修士跌落一个大境界,是所有修士不能触动的逆鳞。更别说像白衣少年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生生剔开自己的仙骨,就为了还自己一个清白。
谁人不知,剔仙骨,那是比之十指扎针,万虫噬心更加难以忍受的极端苦楚。就连修行最清苦的苦行僧,也万万不敢尝试这样的疼痛。
做完这一切后,宗辞整个人都如同刚刚从水里打捞上来一般,浑身被汗和惊心动魄的血色浸透。身上的白衣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脸上带着颓靡垂死的青灰,唇角惨白。
可他却依然站在原地,即便已然凄惨如此,身形却依旧挺拔,如同一支无惧狂风暴雨,无可摧毁的青竹,站在所有人的心头。
裹挟着满身傲骨,纵千难万阻,不愿低头。
清虚子不信他,世人不信他,他便剖开血肉,狠狠地给了他们一个耳光。
宗辞早就想这么做了。
他倒要看看,这入了魔的,究竟是他凌云,还是那不肯交付半点信任的人心。
“凌云入魔,不假。宗辞,未曾入魔。”
“谨以此骨,自证清白。”
宗辞断断续续地说完,露出一个解脱般的笑容。
伴随着铁剑砸落的声音,他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朝后倒去。
昏迷的那个瞬间,宗辞撞进了一个充满奇楠冷香的怀抱里。
少年身上流出的鲜血在天机门主万年不变的白色鹤氅染上怵目惊心的色彩。
男人指尖颤抖着,将紫纹金丹塞到少年的口中,好几次都几欲要放不稳,好在金丹入口即化,这才不至于耽误时间。
千越兮根本无暇顾及围观那些人看到这颗天品丹药流露的震撼,也无暇顾及广场中央那三人如今的神态。他紧紧盯着怀里的白衣少年,等到后者胸口起伏几下,肩头伤口如同奇迹般完整福缘,脸庞恢复红润后,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回神后,千越兮才发现,自己手心已然满是冷汗。
从来都泰山崩于前而不色变的天机门主,竟然也会不自觉产生恐惧的情绪。
千越兮定定地看着怀中的少年,另一只手骤然撕裂了空间。
空间的那一头,是一片千里冰山,皑皑白雪,终年人迹罕至的巍峨山巅。
几乎是他撕裂空间的刹那,几道流光便从太衍宗主峰上遁下,一个个跪在轮椅面前。
“好生治疗他。”
千越兮嘱咐了天一一句,左手划过怀中人沉睡的眉眼,将少年如今短及肩头的黑发别到脑后,指尖犹然带着几分不舍,最后才撇开眼去,双掌朝前一推,目送着少年没入空间对面不见。
等到天机门所有人离开,空间裂缝消失在广场上的时候,乌发白衣的门主才回过头来,神色才从掩饰不住的担忧重新恢复了往日那般无悲无喜,不染万物尘埃的模样。
如今千年已过,有些事情,宗辞说不出口,那便让他这个天道的代行者来说。
有些事情,是时候做个了结了。
即便会因此道破天机,受到责罚。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我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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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喝药
宗辞抱着剑坐在灰色的岩石上, 眺望着下方远山云雾。
日头刚刚初升不久,天地都笼罩在一片浓浓日光里,远远地看去, 像是有人横空洒下一把金粉般, 晃得人眼睛发麻。
小小少年板着一张脸, 却怎么也遮掩不住内心的紧张。
他盯着蒸腾的雾气,脑海中回忆着出招挥剑时的一招一式, 一时间有些发愣。
直到那段青色的衣角出现在他身旁, 宗辞才回过神来, 跳下这颗瘦骨嶙峋的怪石。
在他的身后,夜色还未完全消退, 青衣道长就站在夜幕和日光的连接处, 深邃的脸庞被光源切割, 无端让人心头一紧。
宗辞下意识就想唤一声师尊,可不知道为什么, 偏偏今天这两个字就像噎在了喉咙里, 怎么也说不出口。
所幸的是,清虚子似乎没能注意到少年这点异常。
就在宗辞愣神的瞬间,男人低沉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还愣着干什么。”
于是小小少年立马驱散了自己多余的想法, 忙不迭抽出手中的剑,一板一眼地摆好姿势,准备开始迎接清虚子的考校。
日光氤氲的山头,小小少年提着一把剑尖几乎要碰到地面的长剑, 宛若游龙般舞动起来,动作虽然稚嫩, 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滞塞,反而像模像样, 简直不像一个七八岁小孩能够使出来的剑招。
离少年不远处的地方,青衣道长负手而立,苍眸深邃,面容清冷淡漠。
有时宗辞某个动作有误的时候,清虚子会让他停下,然后拿出自己的剑为他现场演示一遍。偶尔也会手把手上前矫正他握剑的姿势,还会十分冷酷无情地让他别停,对着山门练习挥剑三百次。
“你的剑什么时候能够超过我,你就可以出师了。”青衣道长轻哼一声,似乎是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在此之前,凌云,永远不要停下你挥剑的手。”
在这样高强度的练习下,宗辞竟然也没有发觉时间的流逝,身体也没有传来一丝一毫的疲惫。
他站在太衍宗主峰的山崖上,将清虚子传授的剑法从头至尾演练了一遍,不知不觉陷入一种玄而又玄的状态,右手在不知觉的情况下,用出了不属于自己的剑法。
说是不属于自己的剑法并不准确。准确的来说,是属于未来凌云,却不属于七岁宗辞的剑法。
清虚子没有出声,宗辞没有停下,他就这么舞着剑,从日出一直使到了日落。